翌日，因为妈妈和丰炤御去机场接赶回国的爸爸，丰昭音是由哥哥丰劭旭陪同来到医院。
站在病房门口前，丰昭音觉得自己的脚彷佛被强力胶黏在地板上，一步也踏不出去。
「还是我们今天先回去吧？」看妹妹这副模样，丰劭旭温柔地道。
她用力摇摇头，「我要进去。」
抬起手，丰劭旭看见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伸手轻拍她的肩，希望能藉此给她一些勇气。
正当她的指腹要碰到门把的同时，门却自动地开了。丰劭旭不禁感叹医院的科技果然进步，连病房的门都改成自动化。
可当他们两人四眼对上那带伤的俊颜，丰昭音登时有掉头逃跑的冲动。
「亚耘，你也来探望君雅啊？」
卓亚耘不理会丰劭旭的寒暄，黑瞳直盯的眼前垂着小脸的少女，面色因伤口的关系显得更加沉郁。
「是劭旭哥吗？」里头传来一道清甜的嗓音，丰昭音双肩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是啊！我和小音来看你。」丰劭旭朝里头探了探，朝病床上的女孩挥挥手，「感觉好些了吗？」
「不好意思让劭旭哥担心了，耘哥哥正要去帮我买些喝的，既然你们来了就多买两罐吧！我怕一个人他拿不动，可以麻烦劭旭哥和他一起去吗？」
先是看一眼身侧的妹妹，见她沉默的点点头，丰劭旭才往後退了几步，等卓亚耘和他一同去买饮料。
卓亚耘始终挡在丰昭音面前，加上她又低着头，看不见病房里的情形，但陶君雅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肩膀压上重重的石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半晌跟前的人终於肯移动脚步，就当丰昭音稍稍松口气时，一道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自她头底上传来。
「为什麽在里面的不是你。」
丰劭旭和他们有一小段距离没听清楚卓亚耘的话，只看到他绷着一张脸越过自己往贩卖部走去，担忧地回头看妹妹一眼，却看见她已经举步踏入病房，於是赶紧跟上前方那人的脚步。
「音音，你来了呀？」
阖上病房的门，丰昭音腰杆打得笔直，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房内除了陶君雅并没有看见她妈妈的身影。
雪白的壁纸配上米色的百叶窗，阳光透过隙缝洒在鹅黄色的被单上，丰昭音微微眯起眼，才看清陶君雅现在的模样。
一样的棕金色长发，五官也仍旧精致漂亮，不过她的颈上贴附的纱布让丰昭音知道，昨天那一切都不是梦。
「别站在那，过来坐。」
和平常无异、仍然对她露出笑容的陶君雅，丰昭音嘴一瘪，眼泪便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我对……对不起小雅……」
她哭得泣声淋漓，泪眼模糊间看见陶君雅掀被下床，走到她面前。
身着病人服的她，除了露出的些许肌肤有擦伤，其余看似并无大碍。
牵起她的手，陶君雅将她带到病床边，示意她可以坐下。丰昭音抽涕鼻子，看她颈上纱布下若隐若线的红痕，泪落得更汹涌。
「音音，你愿意听我说一些话吗？」
丰昭音用力点点头，面前的少女是这麽的温柔，让她几乎快被愧疚感淹没。
「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能全怪你，这个我是知道的，想必你也很难受，不过呢……
自从爸爸走後，妈妈就更忙了，忙得没有时间陪我吃饭，就连学校家长会也不曾出席过，所以我一直很羡慕音音你有群深爱你的家人。但我一直在想，论样貌我不比你差，家里也比你家有钱多了，那为什麽我的遭遇会这麽不幸呢？为什麽我们明明同年纪，还约好要当最好的朋友，却只有我得承受这一辈子的污点呢？」
感觉抓住她手腕的手渐渐施力，丰昭音吃痛地皱起眉头。
「会痛……」
陶君雅冷笑，「痛？这样的痛跟我承受的比起来又算得了什麽？」
「我真的不是故意丢下你，是因为我真的害怕……」
陶君雅倏尔放开她的手，一把撕掉脖子上的纱布，上头是一条条斑驳的红痕，带着点青紫，像是勒出来的。
「你知道吗？他摸过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纤细的指头停在她双脚间，「最後那双肮脏的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那时候我想，乾脆就这样死掉好了。」
丰昭音眨眨眼，泪水滚过在被单上，烙下一点一滴地湿痕。
「结果耘哥哥出现了，他踹开那个人，然後和他在地上打成一团，之後是劭旭哥，他看了我一眼後也开始追打那个人，那同情的眼神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小雅……」
陶君雅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力道轻很多，却让丰昭音感到怯惧。
「我妈说，那个人顶多被判刑关个几年，等他出狱後，又可以继续逍遥的过日子。」她湛蓝的眼眸中映出丰昭音哭得胀红的脸色，「可是他带给我的伤害却是一辈子！那种人就应该被处死才对，你说是不是呢？」
感觉眼前的少女好陌生，丰昭音颤着唇摇摇头。
「不是？他可是毁了我一生的犯人，为什麽不能以死向我谢罪!?」
「小雅你不要这样，你还有你妈妈、卓亚耘，还有我啊！」
陶君雅用力甩开她的手，劲道几乎要把丰昭音推下床，她苍白的小脸上擒着笑低声呢喃：「是，我还有你，有你这个能丢下遇难好友的『好朋友』！」
「对不起……」
她忽然转过头来，抬手轻抚丰昭音有些乱翘的细发，柔顺的模样和刚刚疯狂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可吐出的话却像毒蛇般紧紧攀附在丰昭音的心上。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病房门在下一秒被打开，卓亚耘和丰劭旭拿着饮料走进来，看见病床上的两人，皆是一怔。
「小雅，你怎麽爬起来了？」卓亚耘上前恼怒瞪了丰昭音一眼，随即向陶君雅柔声道。
丰劭旭知道妹妹因为这件事心怀愧疚，可看她哭到眼睛都肿了，把手里的柳橙汁递给她。
还没举起手来接过，陶君雅先一步拿过那瓶柳橙汁，动作轻柔的帮丰昭音开了罐放到她手里。
这场景好似住院的不是她而是丰昭音，让丰劭旭不禁皱起眉头。
「耘哥哥你别对音音这麽凶，如果不是她跑回去求救，我可能会更惨吧！」
轻松的语气，听在在场人耳里都是一阵心酸。
「音音，谢谢你，」她欺上身拥住陷入呆滞的丰昭音，「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外头的日头炙炎，可丰昭音觉得自己的体温比手上那瓶果汁还要低，陶君雅的秀发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彷佛也划开她们之间再也回不去的友谊。
宛如远在海平面那方的换日线，尽管肉眼看不见，可跨过了便是差距一天，承载着时间的洪流，永远不会有倒退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