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出院後，要教我後半段，结果……再也没机会了。」佯装洒脱的口吻或许听来勉强，但我不愿营造悲伤气氛，也不愿陷入那样的情绪里，那会让我想哭。我不想哭。
夏颖乐听着，眼一抬，注意到琴上的纸康乃馨。
「所以来这里弹琴，因为想妈妈了？」他说。
我没回答，只是低下眼。
「难怪刚刚看你眼睛有点红红的。」
想起他之前停驻的视线，原来是因为注意到我的不对劲。
「不过你没哭出来，对吧？其实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啊，不用勉强自己要坚强。」
我抬起眼。他说了和小路一样的话。
「至少，你还能因为『想念』而哭泣，这也是件幸福的事。」
幸福的事？我不是很懂他说的，只能愣愣地看他。他浅浅笑了笑，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我的疑惑。
「给你一样东西。」
他示意我伸出手，然後放了一颗类似小球的东西在我掌心。当他缩回手时，我才看到那是一颗橙色弹珠。
「这是我很珍惜的一颗弹珠，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放在身边了，现在送你。心情低落的时候，觉得孤单的时候，想起妈妈的时候，就像这样，」他弯起我的五根手指，「紧紧地将弹珠握住。它会将你所有的负面能量都带走喔。」
这一听就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却用很认真的神情告诉我，让我不自主地也真的握紧了。
「你给我了，那你呢？」
「我现在不用了。可以再弹一遍吗？」
面对他的请求，我因为思绪还停在他刚刚的话中，缓了缓後才反应过来。
夏颖乐什麽话都没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身旁听我弹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弹珠，从原本的冰凉触感慢慢地变得温热。好像，真的有魔法。
*
升上三年级後，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留晚自习，我连考虑都没有就选择留晚自习，只因为可以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小路和阿威则因为早就报名了补习班，所以没有留。至於夏颖乐，辞去了便利商店的工作，晚上也会留学校，好专心念书准备考试。也因为如此，我们相处的时间又比二年级时更多，常常晚自习前我们会相约买晚餐，结束晚自习後，他也会来找我；或骑脚踏车送我回家，或一路从教室聊到校门口後再分手。
某个星期五晚自习结束後，夏颖乐如往常来教室找我，却突然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以为他说的地方是校外，结果一下楼後却是往整栋乌漆抹黑、没一间教室亮灯的综合大楼方向去。
「现在这个时间我们不能过来吧？」
整个校园里的学生都朝校门口移动，就只有我们两人往反方向去，那是好险现在是晚上，只有几盏微弱的校园路灯照着，才没这麽显目。
「所以要小心点不能被发现。」
「不能明天再过来吗？」
「明天的话，也一样只能晚上啊。」
我愣了愣，「你到底要干麽？」
「跟我来就知道了。」
夏颖乐眨眨眼，轻声轻脚地领我进综合大楼。一进入，两人随即被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的黑暗以及寂静无声给包围，内心的忐忑不安和像是在做什麽坏事的紧张感瞬间加剧，让我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就在这时，右手突然被牵住，掌心传来的他的温热似是起了安抚作用，心渐渐平静下来时，我们走上二楼，停在音乐教室前。他轻轻拉开一扇没锁的窗户，接着爬进教室、开门。
「我放学前先跑来这里偷偷把这扇窗户的锁打开，通常工友伯伯都只注意锁门，不太注意窗户。」
我进教室时，他得意洋洋地笑说。
「过来这边。」
他关上门後，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一边走到钢琴那，一边又说。
两人分坐一张钢琴椅後，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和几张纸。就着窗外隐约照进来的银白灯光，我看出那几张纸是乐谱，但不知道是哪首曲子。还有，那个盒子装的又是什麽呢？
「这是上学期工艺课的作品，」他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直立钢琴的模型，「原本比较粗糙，暑假时，我又整修了一下。送你。」
我讶异地小心翼翼接过，仔细端看後才发现模型是用漆上黑色颜料的木材一片片拼装而成的，而琴键虽是平面，却也仔细地画出了黑白键。整体虽称不上精致，几处地方还能见到乾掉後的透明黏胶，但那份用心的心意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满溢的情绪在体内窜来又窜去，千头万绪地最终只说得出这句：
「谢谢，我很喜欢，我会好好保存的。」
「嗯！喜欢就好！还有一份礼物喔！」
「还有？」
听见我的惊讶，他似是很满意此刻的这些安排，但没说是什麽，只是带着秘密般的笑容瞥了我一眼後，打开琴键。
「因为太大声会被听见，只好委曲点小声弹喽！」
我好奇地看他将乐谱放到琴架上，踩下下方中间能让琴音小声的踏板後，双手悠悠缓缓地奏出熟悉的旋律。这瞬间，尽管为了怕被发现，夏颖乐又刻意放轻力度，但那些音符仍旧「咚─咚─咚─」相当有力地一个个敲进了胸口，敲得心有些紧、有些痛，却又有些惊，有些喜……方才交织错杂、无法明说的感受再次涌起，甚至更甚，最後即使都已经结束了，我仍久久回不了神。好不容易终於能反应过来想说话时，夏颖乐又抢先一步开口说得先离开了。
「不然等等校门关了，就要爬墙出去了。」
「咦？喔。」
我连忙起身。两人匆匆忙忙收好东西，离开综合大楼。校园里已经没学生在走动，但老师办公室那边还亮着灯，这稍稍让人放心，只是到校门口时，果然教官已经准备要关门了。
「这个时间你们怎麽还没离开？」
「因为我们比较用功啊！」
或许因为跟教官熟，夏颖乐这麽说，教官也相信了，没多问什麽就放行要我们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