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我与欧大瓦分道扬镳,理由是我暂时不想跟气哭我的男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於是我叫他滚回家。
天上的雨还在下,脸上的雨,也还在下。
或许心里的雨下得才大。我尽量不去想这一点。
我塌下肩膀,哭肿烧热的眼睛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隔着车站的透明玻璃墙看向外头,密集落下的雨丝越渐粗白,落下的速度之快,在马路上砸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我猛力吸了下潮湿的鼻腔,反覆以双手手背抹着眼睑与脸颊,直至泪水全数糊乾。
心情好差。
这时我脑中浮现了谁,我已经不想多做解释了,我也不想去深想为何总是想起他,我只反射性地由包包里拿出手机,拨出他的号码。
我被下蛊了是不是?
总之不管。
接通後,我劈头就问了他人在哪里。
「你在哪里?」
「……啊?」
对方似乎午觉刚睡醒,嗓音还有点沙哑。过几秒,他清了清喉咙,意识似乎仍然模糊,语调柔软地回答:「我在……我家啊。」
「你家在哪里?」管他是半睡半醒还是意识不清,我强势地问。
电话那头铁定听出了我因为哭泣而浓重的鼻音,他停顿了下,我也停顿了下。
最後,先开口的是他。
「……怎麽了?我去找你。」
他说的是这一句话。
沉默过後的,他的第一句话,令我心脏揪得发烫。
噙住差点又要泛滥的泪,我抬眼望着天花板,喉咙一再重复着吞咽动作,试图吞掉哽咽的情绪。
「我问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我一开口就听见自己还是没能隐藏的情绪,哭腔让我破音在奇怪的地方。
电话那头的石轩笑了,像是为了特意排解我的阴霾,也像单纯逗弄性质的嘲笑。
「雨下这麽大,你打算过来吗?」他答非所问,反问着我。
握紧手机,我望着车站外的倾盆大雨,毫无犹疑地应道:「对。」
「不怕我家里有其他人?」
「你好罗唆。」我撇了撇嘴,「你再不说,以後我们就不用见面了。」
我惯性威胁着他,而他在电话那端嗤出笑声,我分不出那是拿我没辄的苦笑,还是嫌我幼稚的嗤之以鼻。
我望着窗外,对着话筒胁迫性的开始倒数三秒:「三,二,一。」随後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显示结束通话的字样,我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真受不了自己的强人所难,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不起。
对不起,我只是好想见到他,突然好想。
我只是希望他在我倒数三秒挂断手机後能马上打过来,温柔包容我的坏脾气,再告诉我他家地址,然後说,永远欢迎你来。
对不起。
我是个任性又小孩子脾气的浑蛋。
***
石轩当然没像我所想像的那样马上打来,说真的,我有那麽点小失落。
他终究不是小狗类型的男人,他是头野兽。
野兽除了最原始的直线思考外,是不会有其他弯弯曲曲的思量存在的。倘若真要说的话,那些弯弯曲曲的思量就是关於我会不会失落,或者我挂断电话後会何去何从。
野兽不会思索这些吧,野兽只会在麻烦消失後继续睡大头觉,饿了再去猎食,再去思索食物的动向。
对他而言,我只是个食物罢了,我在想什麽。
伫立在车站内,面向外头落雨的迷蒙景象,我将额头靠上玻璃墙。
我只是食物……吗?
低视着自己半湿不乾的娃娃鞋,我回想起石轩在保健室说过的话。
我爱你。
令人浑身发颤的三个字。无可否认,他当时的语气非常认真,低声呢喃着像在允诺什麽。
野兽在进食餍足以後,会这麽大费周章安抚食物或对食物灌迷汤吗?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扶着混沌的脑袋,我站直身,又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
低下脸,阖上眼,我握着毫无动静的手机,昏沉沉地进入寐息。而後来突地再醒来的原因,是由於手上的手机。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了下。
刚苏醒的迷糊感还黏答答地在脑袋中搅和,我蹙紧眉头,由於还不太能适应周遭的亮光而半眯着眼。
手机萤幕显示收到简讯的信息符号。
点开了收信夹。
来信人是石轩,简讯内容是一串地址,附上详细的地标与解说。
简讯的最末端,他写着:
雨停了,可以来了。
路上小心,我等你。
我转头望出玻璃墙,果真看见日光透出云层,一块块的乌云已转为带着淡淡灰色的云丝,悬浮在天空缓慢移动的,是奶白色的卷状云。
单手按上心口,我忍不住扬高嘴角。
腐坏发臭的心情宛如被筛出,晒乾,蒸发──消失殆尽。
心脏的跳动变得轻盈。
我深吸口气,雨後微凉的空气胀满肺叶。
那一刻我知道,天上脸上的雨停了。
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