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與愛與恨 — 初戀–01

正文 愛與愛與恨 — 初戀–01

这辈子柳谦和有个很喜欢的人,那样沉重的喜欢在陪伴彼此成长中变成浓郁的爱。陈景熙是他穿同一个裤档长大的死党,他们从幼稚园开始同班,一路到大学出社会都在一起。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柳谦和第一次看见陈景熙就觉得他是一个屁孩,脾气执拗动不动就哭哭闹闹,但那时候他连执拗两个字都不会写,只是单纯觉得这跟他一样有鸡鸡的男生怎麽跟女生一样动不动就发脾气爱哭,还讲都讲不听。在家的教育告诉他男生不可以哭哭,会被羞羞脸,所以他常常在陈景熙哭的时候跟其他男同学一起对他做羞羞脸的动作,然後把陈景熙弄到哭得更惨。

升上大班的时候陈景熙的座位好巧不巧抽到他旁边,开始了柳谦和惨无人还的地狱生活。

「陈景熙,爱哭鬼、羞羞脸!」他们一群人围在陈景熙旁边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动作,一开始柳谦和还能忍受,渐渐地这样恐怖的魔音混合在一块,某天他就爆发了。

「你们都去旁边,去旁边啦!陈景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柳谦和暴跳如雷的赶走旁边围观的同学,再凑回桌边把自己的大脸挤进陈景熙泪眼汪汪的视线中,语气极差宛如命令地说。

无奈陈景熙根本没听他说话,还是一直哭,到最後甚至哭得比以往都还要大声,还要命的把老师给引过来。

「你们又欺负景熙了?」

柳谦和百口莫辩,旁边看好戏的同学早早的就缩到角落假装没自己的事,哪像他还站在这里傻傻地看着老师。

「我才没有欺负他!」柳谦和在老师严厉的视线下急得跳脚,而陈景熙仍然在哭。「明明是他自己把我的水瓶踢倒的,踢倒他就一直哭,就说我没有欺负他!」

老师眨了眨眼,确实在两人椅子底下看见闪烁的水光,她矮下身蹲在陈景熙前面,一双哭得红红肿肿的兔子眼睛不断出水,老师有点无奈柔声问话:「景熙真的是这样吗?可以老实说没有关系喔。」

「呜呜……嗝、对不起、对不起是、嗝呜--我的错--呜呜……」陈景熙一边说却哭得更惨了,整个人向後缩去,双脚摺叠收缩在椅子上,小屁股已一半悬空,眼看就要摔下椅子--柳谦和眼前的画面像影片慢速拨放,老师伸出的手握到一把空气,站在陈景熙背後的柳谦和渐渐地看见陈景熙的头顶、额头、鼻子--

他想都没想就往前张臂,矮矮的身体被撞倒在地,怀里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爱哭鬼。

事後柳谦和才知道为什麽陈景熙动不动就哭,因为来他自於一个长期被家暴的受虐家庭。

知道陈景熙家的背景後柳谦和对陈景熙很是关心,直接将陈景熙纳入羽下罩着,在幼稚园毕业前也跟同学能够玩成一片,毕业典礼当天还一群人哭得眼睛红肿狂吸鼻子。

在等待小学开学及分班的这段时间,柳谦和长达两个月没有见到陈景熙,就在几乎将陈景熙忘记的那天,妈妈带着他去未来上课的小学看分班名单,他在公布栏前被妈妈抱起来,妈妈指着他的名字告诉他他就在这班,而他在自己名字上方看见了陈景熙的名字,这才清晰地想起自己两个月前有个爱哭鬼朋友,不知道现在怎麽样了。

开学当天柳谦和远远便见陈景熙被他父亲抱在怀里走在前面,他的母亲低头状似温驯的小兔子跟在一旁。他摆了摆与妈妈牵着的那只手,告诉妈妈他想要上前跟陈景熙打招呼,可是妈妈拉住了他,告诉他:「小和乖,进教室再跟景熙打招呼,好吗?」

柳谦和虽然疑惑,却也是照着妈妈的话做。可当他看见陈景熙跟他母亲都戴着口罩,露出袖子外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瘀青,柳谦和完全遗忘妈妈方才说话时怪异的脸色,他眼里只剩下陈景熙眼睛旁边那大到口罩遮不住的瘀青。

「妈妈……」他愣愣地扯着妈妈的手,「有没有办法让景熙不要被他爸爸打呢?」

妈妈却只是蹲下来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小孩子不要管,妈妈会去找其他阿姨帮景熙和他妈妈,你就乖乖陪景熙玩好不好?」

「好!」

柳谦和彷佛屁股长虫般坐不住椅子,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时间,他兴冲冲的去找陈景熙聊天,却没料到陈景熙只是低着头不看他,用头顶跟他说话。

「景熙,好久不见!」柳谦和友好愉快的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俯近陈景熙。

「好、好久不见。」陈景熙的声音小如蚊蚋,语气怯弱而沙哑。

「我们又同班了,我可以罩你,这样你以後哭就不会被其他同学欺负!」柳谦和用自己的方式要让陈景熙安心,可是没有用,陈景熙只是低着不能再低的头微乎其微的点了几下就是不抬头。

「那你要不要抬头看我?」柳谦和伸出食指戳了戳陈景熙小小的肩膀,换来他仓皇惊愕的瑟缩发抖。

「啊啊,你不要怕我,我不会打你。」柳谦和知道他被自己吓到了但顾不上自己也被对方吓到仅是赶紧安抚他,虽然效果不彰可过阵子陈景熙确实平静多了。

柳谦和效仿着妈妈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拍拍陈景熙的背,在上课钟声响起时听见那细细的嗓音说:「嗯不怕你,然後妈妈说要谢谢你……」

那节上课前他跟坐在陈景熙旁边的同学换了座位,在彼此都还不认识的时候大家只觉得这两个人特别要好。

有柳谦和罩的日子着实免去了在幼稚园遭受众人排挤跟嘲笑的时光,陈景熙在小学里会笑的机会变多了,当然情况时好时坏,负伤上课的机会也不少,但整体而言柳谦和觉得还不错,至少他的好朋友有笑容。

小六那年在男生都开始嘲笑女生胸前有两个不明的隆起物时,陈景熙家的事情终於爆发了。

依稀是在一个黄昏橙红天空满是卷积云的课辅,学校广播了陈景熙的名字令他立刻到学务处,柳谦和坐在位置上见陈景熙匆匆离去,不一会来了个柳谦和毫无印象的老师进教室拿走陈景熙的书包。此时柳谦和根本坐不住,他想要抓着自己的书包跟着那个眼生的老师一起走,但班导叫住他,把他带到离教室有一段距离的走廊上对他谆谆教诲。

课辅甫一结束,柳谦和抓起书包冲出教室,将老师方才的叮咛抛诸耳後。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陈景熙家门口前,这里他来过成千上百次,每一次都在门口跟陈景熙约定明天要笑着到学校好好上课。

这里居住环境有些复杂,并不是单纯住宅区,所以陈景熙的爸爸殴打他母亲跟他的时候邻居都会当作没有听见,他不相信邻居是真的听不见这种藉口,而柳谦和有陈景熙这样的朋友,很小就知道什麽叫作假象的平静,但今天陈景熙家门口一点都不平静,好多好多不曾见过面被代称为邻居的人聚集在陈景熙家门前,他们的就跟看电视剧一样议论纷纷,口里说什麽早就知道云云之类的话。

柳谦和钻进人堆里,千辛万苦地来到最前面,公寓大门敞开,记忆中停在路边的机车被移出一个空间放了一个很大的黄色气垫,他在新闻里看过,这种是救生用具用来防止人跳下楼死掉用的,怎麽会在这里出现?

蓦地一道熟悉尖锐的叫声令柳谦和抬头,在橙光转黑蓝的光线中他瞧见顶楼边缘站着熟悉的身影,那是陈景熙的母亲,她身穿红艳俗气的洋装,在猎猎风声中恍若不怕高地笔直站在那,陈景熙的声音忽地更加清楚了。

「妈妈你回来--你回来啊妈妈--」陈景熙稚嫩恐惧的声音尖锐的穿进在场每个人耳朵里,所有人屏息--包含柳谦和,每个人都仰头盯视楼顶上那看不清楚脸庞的女人。

忽然她动了。

她缩回去了。身影很快的矮了一截。柳谦和不知道上面情况如何,他的前面是好多的警察杯杯跟消防杯杯,他的背後有爆炸般如雷掌声,这一刻他觉得那些声音跟他以前嘲笑陈景熙爱哭鬼羞羞脸一样讨厌,他想要上去看看陈景熙跟陈妈妈却被杯杯们劝了回去。

之後陈景熙有整整两周没来上课,他问妈妈很久以前她说要找很多阿姨一起帮陈景熙的事情现在怎麽了,还有为什麽陈景熙都没有来上课。

妈妈只说陈景熙在医院陪他母亲,过阵子就会回去上课,却对以前答应的话毫无解释,已经小六的柳谦和早过了被唬弄的岁月,他追问妈妈家暴是不是真的那麽难处里,他们学校上课都已经把霸凌跟家暴的处理方式告诉他们了,照着做不是很快吗?

妈妈却一脸为难的瞅着他,良久後叹气。「小和乖,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你以後会懂的,要记得好好珍惜你身边的人,不要打他让他失望跟陈妈妈一样站在那里,好不好?」

柳谦和年纪尚小,完全不明白为什麽妈妈会突然讲到这,还是如当年一样应好。几天後他的妈妈带他到医院找陈景熙,陈景熙不跟他母亲在一块,他单独一个人睡在儿童病房,鼻子是肿的、脸颊是肿的,眼睛周围黑青一片。柳谦和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这麽惨的陈景熙,他紧紧揪住自己的裤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那一瞬间他想要跟陈景熙的父亲一样动手打人,打的就是陈景熙的父亲。

柳谦和的妈妈察觉了儿子的异样,食指竖起轻嘘一声,拍拍儿子的肩膀环着他走出病房。

「妈妈,这样可以让景熙的父亲被警察杯杯抓走了吧,对吧?」柳谦和仰着头许久没见妈妈点头,只闻妈妈一声叹息。

「妈妈会再去劝陈妈妈的,你进去陪陪景熙吧,不要叫醒他先让他睡喔。」说完妈妈揉了揉他的头,神情凝重地转身离开。

柳谦和直到看不见妈妈的身影才转身进病房,那时候陈景熙已经醒来,张着肿胀仅一条缝的眼睛看着他,朝他露出一抹令人心碎的笑容,这当下柳谦和清楚地感觉到内心有股奇妙又诡异的变化。他快步上前坐上床边的椅凳,手脚局促地不知摆哪,最後还是陈景熙爬满竹条痕迹的手伸出棉被抓住他的手臂。

陈景熙的声音又变得沙哑也很小声:「午安。」

这一瞬间柳谦和好想哭,然後他也真的哭了,哭得陈景熙一头雾水,没几秒时间病房里两道稚嫩的童音哭声此起彼落地回荡。

率先停下来的是先哭的柳谦和,他一边打嗝一边抹去狼狈哭像:「景熙,我家给你住不要回家了,这样就不会你爸打了!」

岂料陈景熙摇头拒绝了,他说:「这样妈妈会被打得更惨,我不可以走。」

陈景熙一句话让柳谦和不仅想通了妈妈语带踌躇的後语,也明白了陈景熙为什麽自从小四过後就不再住他家的原因。

柳谦和觉得自己很白痴,这种问题怎麽没有早点想通,这一瞬间他也明白了自己对陈景熙遭受家暴的事一直都不积极的事实,以为自己让他在学校不遭受霸凌、让他能够到他们家一起吃饭洗澡睡觉就是最好的照顾,这些都无法改变事实。

他得再想想办法,得再想想。

但他想得不够快,他的历练还不足以让他应付这种事,虽然他不知道对陈景熙来说能有一个朋友陪伴,给他鼓励打气给他力量就是很好的帮助了。

自那日陈景熙母亲跳楼未遂彷佛为家暴这件事注入了催化剂,先是陈家母子住院,出院後一个月,陈景熙在学校上课时再度被广播,这一刻陈景熙跟他母亲是完全的天人永隔了。

陈景熙没有哭,反倒是柳谦和替他哭得唏哩哗啦,他死死抱住陈景熙,入耳的声音却只有他自己的哭声,陈景熙一点哽咽都没有,更遑论脸上露出哀伤的气息。他反倒说:「妈妈再见,谢谢你。」

陈景熙的母亲死亡之後陈景熙在柳谦和和他的妈妈的陪伴下寻求了社会局的协助,彻底跟他父亲分开来,他再也不用看父亲脸色过日子,不用日夜提心吊胆,不用反覆品尝威胁与拳打脚踢的恐惧,陈景熙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增多,柳谦和在一旁也看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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