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图书馆，但以加米尼看来，大小充其量只能算是「图书室」，入口也跟一般房间差不多，而且处於二楼走廊内，光线更是不怎麽充足，加米尼点起放在门口台子上的油灯，看到外头走廊上还有几个拿着兵器出入的身影，这才走了进去。
「这麽小......真的是王宫的图书馆吗？」
除了失望之外，加米尼还感到惊讶，这个算是长形深入的小厅除了光线昏暗，每个高到天花板的木头柜子上塞满卷轴，毫无标示而且也没有分类，加米尼最後才得以从几排柜子的侧边找到刻上去的分类，而这些刻字分类也很草率，只把文献分成「军用」、「医学」、「历史」、「哲学」这几项，然後最後面一个柜子上则是「杂项」。
「唔......」这些破旧卷起来的羊皮纸感觉一打开就会破裂，加米尼只敢拉开几卷，似乎都是手抄的副本，很多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历史类」的文献当然最吸引加米尼，不过最後排更是阴暗，他只点了油灯，根本不便阅读，而他更感困惑的是，这里如果有关荷米斯的文献，到底会放在哪个分类？
历史或是杂项？
看看史地类似乎都是一些纪录，他只好换到杂项去看看，而杂项类似乎更少人在阅读，上面塞得紧紧的卷轴还有灰尘。
「......？」
整排看起来没有什麽特别，但抬起头，最上层却有几处像是已经被拿取过一样空了，看到放在一旁，供人取书的木梯子在抵在这个书柜前，加米尼更是疑惑。
「这里的资料可以随意拿走吗？」
图书室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少了的那几卷会去哪，他完全没头绪，虽然不甚在意，可是一回头，一旁在窗台旁的一张矮桌上就放着几个已经打开的卷轴，而窗台上一个奇怪的头盔，更是让他感到诡异。
「谁的？」
－－其实平常加米尼对於别人看的资料不会有偷窥慾望，可是整柜「杂项」里就失去几卷，被放在小桌子上，加上摆了一个面罩，这就勾起他的好奇心。
然而，才刚要踏下木梯子，他就被一个脚步声吸引注意而停下。
「......？」
是我踩梯子的声音？
一瞬间他根本无法确定，因为那声音骤然停下，再也没有出现，加米尼只瞥到自己被映在墙上的油灯影子，才又踏了下来。
是什麽？
其实一时间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如果是别人放在那里，他不应该看，但这是加米尼第一次被好奇心驱使，至少想要瞄一下卷轴内容。
我不想去图书馆，因为那里有......
刚刚特拉特鲁斯一席话突然闪进加米尼脑里，他并没有把那个傻里傻气家伙的话放在心上，可是此时想起来，简直就跟停电时想起恐怖片一样。
「『城邦』......」
眯起眼，因为背着油灯的光，加米尼看不太清楚上面的字，而且好几卷似乎是马其顿文，他更是不懂。
「『秘闻』......？」
正打算把身後油灯拿起，但抬起头的加米尼，只盯着墙上而停下。
刚刚只见自己的影子映在石墙上，而现在，一个更高大的黑影跟他的影子重叠。
*
「.......？」
一楼中庭，正下马匹的亚历山大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叫喊又突然停住，太过急促又短暂，他根本无法辨认那是谁的声音，是一想到加米尼可能就是跑到图书馆去，他还是赶紧下马。
「赫非斯辛？赫非斯辛你在这里吗？」
「唔－－」
被抓住的加米尼眼睛还被摀住，吓得他乱踢乱打，擒住他的男人从後面把他制住，听到抽噎的笑声贴在自己耳边，他更是大喊起来，可是对方随即按住他的嘴。
「喔喝呵呵，耶喝......」
被湿湿的嘴唇贴在耳边，可怕有利的臂膀让他最後一丝理智都烟消云散，死命喊着加米尼一脚踢上书架，全身乱扭乱抓，对方靠到书柜上，一时间放开，又发出笑声像是噎到的笑声把他抓住。
「啊－－呜！」
咬住这个男人的手臂，加米尼已经什麽也顾不得，就是使劲活命的力气狠狠咬，而对方杀出野兽般的哭叫，更是吓得他不停踢踹，疯狂的推挤，撞到柜子的加米尼感觉到对方抓住他的脚，立刻脚一踢，拿起一旁油灯往他砸去。
「.......唔！」
连滚带爬往入口逃出去，结果撞上一个身影又被抓住的的加米尼又抓又揍，发出警告的怒吼声，但对方仍是狠狠把他搂着。
「放开，放开－－」
「我的小狐狸，小狐狸......」
对方低声安抚，还在他头发上亲吻，可是吓得浑身僵硬的加米尼好一阵根本什麽也听不到，感觉到温热的嘴唇凑到他嘴边，他猛力摇头闪躲，听到亚历山大痛得一吟，这才停下。
「呼，呼.......！」
「冷静了吗？」
眼前的是亚历山大，一手在他背脊上抚着，微皱起眉头摸着自己被加米尼咬的嘴唇，又在他头发上吻着。
「怎麽了？怎麽了，赫非斯辛？」
「呼，啊......」还惊魂未定的加米尼转头看着图书室，里头还不断传来那个奇怪的哭叫声，让他把亚历山大抱得更紧。
「有个......人，他把我抓住......我－－」
「把你抓住？」亚历山大搓搓他身子，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叫也停下动作。
「阿里达乌斯？」
「谁？」
看着亚历山大冲进刚刚那个家伙在的地方，加米尼原本不想进去，也只得跟上。
－－刚刚跟他发生推挤的那个「杂项」书柜後，就躺着一个身影，因为刚刚的骚动，加上米尼不停挣扎，反击，那边好些卷轴都掉了下来，地上的油灯跟撒出来的油满地都是，而一旁书柜角落，一个缩在那里的高大身影正发出沙哑的哭叫，听了让加米尼又是背脊发凉，而原本皱起眉头的亚历山大盯着发出声音的微暗处，虽说并不至於妨碍视线，，但是视力不良的亚历山大摸着一旁书柜这才过去。
「阿里达乌斯？」
加米尼以为亚历山大也会被袭击而靠上，结果只见这个缩着家伙听到亚历山大的声音而抬起头，一头散乱的黑发下，露出扭曲的一张长脸，流着唾液的嘴唇不停一开一阖，乌黑的眼睛溷浊着泪水，那模样让加米尼毛骨悚然。
「嘻呜，嘻嘻......」
一被亚历山大抓住，这个男子就立刻抱住他，还发出响亮的抽噎声。
「阿里达乌斯，喔，没事了，没事了......」
亚历山大把他扶起到窗户边，一边低声安抚，拢起这个家伙的头发，任由他死命抱着自己。
「咳喝，呜嘶－－」
「我看看，哪里呜嘶？」
亚历山大声调格外低沉温柔，像在哄小孩一样，在他浑身上下检查一番，这个黑发的家伙圆亮的眼睛满是泪水，亚历山大一找到他小腿上被灯油烫到的地方，立刻解下自己的希马申帮他擦拭。
「......。」
都还没平息气息的加米尼，只得站在一旁呆看，亚历山大低下头在这男人小腿上一含，又轻吹了吹，他才停止哭声。
「阿里，阿里......！」
「对，阿里在这里，不哭了。」
亚历山大露出笑容，又是在他小腿上用手指搔搔，他才发出宏亮的笑声，但笑没几声又像噎到似的，亚历山大拍拍他的背脊，又被他狠狠抱住。
「阿里......」
「赫非斯辛，看看你，把他吓成这样。」
亚历山大虽然口气毫无指责，甚至带着苦笑，可是加米尼却是哑口无言。
的确......虽然刚刚被吓得歇斯底里的是自己，可是现在看向这个家伙，完全像个孩子一样，加米尼都怀疑刚刚是自己反应过头。可是在幽暗的地方被这麽高大的家伙抓住，对方又发出奇怪的笑声，谁也无法冷静吧？
「等等要泡水了，只是轻微烫到。」亚历山大说着蹲下身，把阿里达乌斯松掉的凉鞋鞋带仔细绑上，然後把他衣服都拉正，腰带重新系上，还用自己希马伸擦去他的口水跟眼泪。
「阿里，耶喝......」
「我也很想你。」亚历山大用自己发带把阿里达乌斯头发拢起绑好之後说道。
「阿里达乌斯......」加米尼跟着亚历山大把这家伙带到门口时忍不住问道。
「是你哥哥？」
「对，你忘记他了，赫非斯辛......怎麽了？」
看到走到一半阿里达乌斯突然抗拒的挣扎，亚历山大问道。
「套套，套套喝......」
「头盔吗？」亚历山大安抚的揉揉他的脸，而加米尼看了放在桌子旁窗台上那个面罩，便一愣一愣的把他拿了过来。
「是要这个？」
「套套，我帮你戴，来......」亚历山大帮抓住头盔的阿里达乌斯戴上，他这才愿意跟着他们走出去。
「没有这个他有时会不愿意出去。」亚历山大说，但看着他要扶阿里达乌斯上马，加米尼却是一愣。
「这样好吗？他会不会摔下来？」
「不会，他最喜欢骑马。」
－－当然，所谓的「骑马」，就只是亚历山大牵着马匹，而阿里达乌斯兴奋的扭动大笑，笑到噎住亚历山大又会制住他，过一会儿又是前後乱动起来。
亚历山大的同父异母哥哥，阿里达乌斯。
加米尼知道这个人，记得是菲利的妾所生的，因为心智不足，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指望这个男人继承王位，不过，虽然是兄长，但毕竟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而亚历山大对他表现出来的耐性跟温柔几乎胜於亲兄弟般。两个人似乎有自己的语言一样，口齿不清的阿里达乌斯说着什麽，亚历山大几乎都能理解。
「阿里！」
到了东侧的中庭下，把阿里达乌斯交给一个仆役，但下了马的阿里达乌斯却是哭叫起来。
「我晚上会来看你的，很快，一起头头，好吗？」
「『头头』？」加米尼看他哄着对方时说出的话，疑惑的皱起眉头。
「就是一起睡觉，躺在枕头上。」亚历山大拍拍那个扶着阿里达乌斯的仆人肩膀，对方神色沉稳且熟练的把他的手臂拉到自己肩上。
「阿德斯，帮他洗个澡，晚上我会拿点药帮他擦。」
「......。」
看着带走阿里达乌斯的仆役要拿下他头盔，对方发出刺耳的哭叫声，仆人才停手，加米尼好不容易才松一口气，而亚历山大拍拍马匹。
「赫非斯辛，上马来，有没有受伤？」
「......不。」
因为早些骑马骑得酸痛，加米尼只跟他牵着马匹走，对方把他身子搂近，搔搔他的头发。
「阿里达乌斯就只有那个人照顾吗？」
「只有阿德斯没错，但至少我信得过他。」亚历山大轻皱起眉头。「我宁愿一个能够信任的家伙，也不要好几个虚情假意的无赖跟他一块。」
「什麽意思？」
很少看到亚历山大神色露出不悦，加米尼也为他那一席话感到疑惑。
「我哥哥的母亲死很久了。」亚历山大说道。「菲利对她的热情早就消失，不过他还是雇了好几个仆人照顾他，但我进王家学院之前去爱底斯看阿里达乌斯，那几个仆人除了跟培拉的使者要许多钱，谎称要帮他治病，我那次还亲眼看见，他们拿肉片，要阿里达乌斯唱歌，才愿意给他吃，天神在上，他连一个完整句子都说不好......」
亚历山大神色一沉，见加米尼瞪大双眼这才和缓口气。
「所以我把他带来培拉，菲利除了给他物质之外，其他他也管不了，所以我不时得回来培拉，看看他一切安好。」
之前加米尼知道亚历山大在王家学院时就不时往返学院跟王城，不过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原因之一。
「他有伊比利斯的病（癫痫，epilepsy）。」
亚历山大说。「所以必须有人时刻顾着他。」
「癫痫？」
（「Epilepsy」来自希腊文，意思是「拥有、支配、掌控」，中文为癫痫，又称羊癫。）
「如果能治好这个病，那他会好很多。」
「......嗯。」
这种病连在现代都很难医治，更不用说古代，而加米尼以前就读过文献，城邦时期非常注重孩子的健康及体格，在斯巴达，如果这样心智不足，又有如此疾病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直接丢弃任他死亡，而在马其顿虽然好些，但也不代表人们会对他赋予多大的同情。
「晚饭前我再去看他一次，现在先回房间休息。」
一会儿亚历山大把加米尼头靠到自己臂上笑道。
「还是你也吓坏了，小狐狸？」
「因为他突然从後面出现......」加米尼想起都还觉得肩膀一紧，如果是在外头遇到阿里达乌斯，他是不会害怕的，可是昏暗的地方他突然靠上，又把他抱住，让加米尼吓得脑袋空白，不过看到亚历山大此时忍住笑意的模样，他眯起眼。
「怎麽了？」
「嗯，怎麽办好呢？」鼻尖在他鼻子上轻磨的亚历山大笑眯蓝色双眼。
「以後我可能会想吓你，赫非斯辛，你害怕的样子好可爱......」
「喂，这种行为很无聊！」加米尼说道，而对方把他要搂住。
「你平常有刚刚那麽一点就好了，一直往我怀里钻......」
「......嘴还痛吗？」看着亚历山大凑上的嘴唇，加米尼这才想起，刚刚被他吻时，自己什麽也搞不清楚咬了他一口。
「痛死了。」虽然这麽说，但亚历山大笑容一点也没淡掉，蹭蹭加米尼的鼻子。
「所以你认真点吻我，好让我忘了。」
「......。」原本是想吻的，可是想到刚刚波利伯孔热情的亲吻，加米尼还是停住。
「你去哪里？」
看加米尼表情一收继续走，亚历山大又是跟上。
「去别的地方，让你去泡你的澡，忙你自己的事。」
加米尼说道，而对方把下巴靠到他肩上时点点头。
「嗯，的确，今晚我真的会很忙。」亚历山大低声在他耳朵边说时，嘴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拨弄加米尼的耳垂。
「是啊，你自己去忙吧。」
「怎麽可以？」亚历山大侧头看着加米尼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要忙的事，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做。」
「我不知道是什麽。」加米尼耸耸肩，正要走开被拉了住。
「咦？你要我说出来吗？」
瞄到一旁经过的几个士兵，亚历山大瞪大双眼还故意加大音量。
「用马语说吗？那麽，我想跟你－－」
「不可以说！」
看经过的人都把视线投过来，加米尼失声喊道。
「为什麽不能说？所有人都在做，就只有我的少年不跟我－－」
「喂！」
加米尼最後摀住他的嘴，看亚历山大笑眯的眼睛转了转，刚刚那些士兵都走了加米尼才把他抱住。
「就说今晚了......为什麽要一直说？」
「就是为了现在嘛。」
亚历山大在他头发上一吻笑道，这才放开加米尼，把他抱上了马匹。
「那个......」
正要跟亚历山大进房的加米尼看了看四周问道。
「我接着都睡这里吗？」
培拉王宫的主建筑共有四栋，这一个有白石雕刻，浅土黄底色的宫殿应该是最大的，加米尼推测这就是王族的居所，不论是天井的的庭院装饰，还是楼梯、走廊都更宽广，画着壁画的长廊比他想像的还高，古希腊的遗址在通常都只剩下建筑主干，更不用说一楼以上的部份，能够亲自走在两千多年前，还崭新的大理石地板上，加米尼还是很难相信自己在过去。
而亚历山大的房间木门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但一贯高耸宽广的裁切，似乎就是马其顿人喜欢的风格。
「怎麽了？」
「啊，因为......」加米尼又看了亚历山大房间门口一眼。
「其他人不是都跟家人住在一块吗？」
大部分王家学院的学生都是培拉的贵族，不过有些外地的学生这次正好趁着菲力的婚礼跟同来的家人团聚，房间通常也安排在一起。
加米尼知道赫非斯辛的父母也会来到王城，而现在大部分的家人都已经见面，晚上还会一起吃喝晚宴，加米尼心想或许该先跟赫非斯辛的父母见过面。
「......嗯。」亚历山大又看了他一眼，加米尼这是第一次见他似乎在想着怎麽开口，最後叹口气。
「迟早会见到的，他们不久前才到，还在休息。」
「嗯......喔！」一看到亚历山大推开房间的门，本来还想发问的加米尼惊喜的一喊。
「啊，有个这麽大的地图！」
惊喜冲进去的加米尼很快就发现另一侧帘子後的桌子旁，钉着一张羊皮地图，虽然跟现代的地图完全不一样，上面是用两色颜料画着马其顿的地理，还有南方几个希腊城邦
的位置、河流，至於东方的地方，这时所知有限，仅有波斯帝国跟海被标示出来。
「波斯？这里有波斯的文献吗？」看到亚历山大桌上好几卷画有波斯地图的卷轴，加米尼更是眼睛一亮，让从後面靠上的亚历山大扑了个空。
加米尼以往特别喜欢东方帝国波斯的史地，当初就是因为安哲罗斯写了一篇相关论文，加米尼才会去拜访他，而安哲罗斯当时对於这个年轻男孩甚至可以简单读懂波斯古文感到惊讶。
「赫非斯辛，洗澡水好了。」
两个托棍挂着木桶的工人送来热水後，亚历山大说道，不过加米尼翻起好几份都有东方记叙的资料感到有趣不以，现代当然有不少过去波斯帝国的资料，不过这上面记载了古代人对东方的观念，那就格外珍贵了。
「先来洗澡，好吗？等等水就冷了。」
「再等一下......」
加米尼头也没抬，迳自把另一卷地图摊开，根本没发现後面的亚历山大早就脱下衣服，搂着他亲了好几下，发现他都没反应後，这才停了下。
「没记错的话，这时的国王是......阿尔赛斯，嗯。」
找到资料上的记载，加米尼眼睛一亮，因为在後来亚历山大东征的战争里，阿尔赛斯的儿子大流士失去整个帝国江山，所以通常後世对於这个时期这两任国王并没有什麽正面评价，不过熟读波斯历史的加米尼知道，这时的波斯帝国之强盛，下面也囊括了各式各样的小国，是个多元并存的帝国。
「大流士三世是在337年即位的，咦......」加米尼算了算，似乎就是今年，不过之前听其他王家学院的讨论过就知道，此时的大流士科多曼努斯还是个王子而已。
「赫非斯辛。」
不知道过了多久，埋头翻着资料的加米尼回过神，还是因为听到亚历山大的声音，因为在另一头浴池里，还带着回音。
「怎麽了？」
加米尼走进有池子的浴间，里面还弥漫着热气，早就泡在那里的亚历山大趴在浴池边，对他挑起眉毛。
「衣服脱掉，下来泡澡。」
「喔？」
以往在王家学院并没有洗过热水澡，学生大部分都在太阳底下冲冲澡，而自从8岁可以自己洗澡开始，加米尼几乎没有跟人一起泡澡过。
「喂，去哪？」亚历山大见加米尼转身要出去问道。
「去把衣服换下。」
「为什麽要在外面换？」
「因为你会一直盯着我看。」加米尼看了他一眼说道。
「好，我不看。」亚历山大本来搁在手背上的头一转笑道。
虽说本来就常一起裸睡，可是加米尼可无法习惯被这家伙盯着身体，尤其是在脱衣服的时候......
「喂。」
发现亚历山大转过头，视线却是望着他，加米尼眯起眼，结果只听到他的低笑声。
「赫非斯辛，你的身材越来越好看。」
「是啊，如果再高一点，肩膀宽一点。」加米尼说道，而正下了水池，亚历山大对他伸出手。
「过来我这里。」
「我已经在你旁边了。」
「再过来一点。」
「唔.....」
－－话说回来，这不是加米尼第一次感觉到，亚历山大回到王城之後，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不只是亲密的举止带着一丝挑逗，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比平常还低沉有磁性，一样是拥抱亲吻，却是比平常还细致，像是在探索、在勾引，现在，加米尼几乎只要被他碰到，就觉得浑身发热。
「暖吗？」
被拉到他身子上的加米尼只能就那姿势坐着，深到肩膀的水在两个人之间缓缓流动，但很快就被贴近的亚历山大胸膛覆盖。
「......嗯。」
加米尼又是想起早些跟他的对话，因为他自己已经点头，所以亚历山大现在格外大胆，只是一个不注意，他已经在他水里的腰上抚摸。
「......。」
其实是足以让加米尼感到火热的动作，更何况两个人半身还交叠着，可是感觉到他似乎现在就要开始，他根本还没有心理准备。
「嗯......」
手一搂住他的脖子，加米尼就被亚历山大抵在耳边的嘴唇一吻，而那吻特别深沈，像是在品嚐他的皮肤一般，紧贴，然後轻轻吸吮。
「我想要起来了。」
这一次加米尼很肯定，亚历山大的举止就是要开始「那件事」，虽然被他抱着亲吻，那感觉让他浑身软绵，根本无法思考，可是......也来得太突然了！
「不行。」
亚历山大一吻他鼻尖上的水滴露出笑容。「我还想抱你一会儿......」
「可是，你在偷跑－－」
加米尼被他往下贴在胸膛上的吻一吓，按住他肩膀。「不是说晚上吗......！」
「嘿，你这条没情趣的小狐狸。」亚历山大轻咬他锁骨一口说道。「你在跟自己的长者共浴，被抱在怀里疼爱的时候还说着『等晚上』？」
「啊......」本来紧闭起嘴的加米尼，被他烙在耳朵上亲吻弄得一吟，没注意到他逐渐往下的手把他双腿拉得更开，但湿热的舌尖钻进他耳朵，还是让他无法克制。
「你没有感觉到吗？赫非斯辛......」亚历山大一丝不稳的呼吸在他耳边说道。
「感觉到我有多想要你？」
「......。」这不是加米尼第一次发现，交叠的下半身，亚历山大在他轻轻扭动挣扎时，那个地方早就微微发硬，这让他更是慌张，几乎就跟没有退路一样。
「你的腰......」亚历山大搂住他时微皱起眉头。「这种动法，还想叫我停？」
「唔......」
其实除了时间点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地点也完全不是加米尼所预想，可是如今都已经被对方抱着，他也没什麽选择了。
「赫非斯辛，我的......」
亚历山大细致的吻让加米尼完全忘了顾虑，轻轻的水声，还有他紧贴上来的吻都让他无法克制的闭上眼。
「嗯，哈......」
跟平常的吻不同，这一回亚历山大吻得既缓慢又深入，他侧头时加米尼因为无法顺利呼吸而移开自己的嘴，但又立刻被他火热的嘴唇占据。
「你的舌头，过来......」
稍微一缓缓，亚历山大含住他嘴唇时低声说道，加米尼原本要睁开眼，但舌尖一进了他嘴里，就被轻吸住，一会儿他的嘴唇也移不开，明明是丝毫没有味觉的吻，却因为亚历山大跟他不停厮磨的舌尖，而有了一丝奇妙的甘甜。
「呼......」
只是稍微移开，已经吻得热切的加米尼就忍不住凑近，而他的主动也让这个男人更是热情，品嚐对方的唇舌放不开的当下，加米尼根本没发现自己背靠上了池壁，既使水已经没有刚刚的热度，但两个人身上都泛着潮红，随着呼吸紧贴的腹部也是同一个频率。
「呵嗯......等一下...」
加米尼不是第一次发现亚历山大水里的手在自己大腿搓揉，但逐渐探往内侧时，他还是身体一紧。
「我不等。」
亚历山大声音低沉，吐着粗重气息的鼻尖靠在他耳边，其实是足以让他一颤的磁性声音，可是被制住的加米尼却是摇摇头。
「你知道我疼你......赫非斯辛，我的赫非斯辛。」
「嗯.......」
又是这个名字......其实真要说有什麽让他犹豫，应该就是那个不属於自己的称呼，既使亚历山大在他耳边唤着时，那声音足以让他忘了一切，可是毕竟不是他的名字。
「唔......！」
突然被加米尼嘴唇堵住嘴的亚历山大一愣，员本身子还有点紧绷的少年，紧紧搂住他脖子时阻止他的低语，让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你以後一定，一定会把我逼疯......」
一放开嘴又是留恋的吻了好几下，亚历山大咬着牙说道，深蓝跟浅蓝的双眼被水气染得睫毛跟眉毛都带着水珠，其实加米尼喜欢他每次吻得失了理智的模样，有时候激动之後又会心疼的缓下热烈的亲吻，而现在的亚历山大更是让他难耐，既使是青年般的冲动，但热切的动作，还有怎麽样也不肯放开他的视线，都让加米尼早就把一切抛到脑後。
「我也是......」
加米尼早就察觉，为了这个男人，他的原则正一点一点消失，如果可以，他有时候宁愿自己把以前都忘光光，什麽都不要想就只是跟他单纯的相爱，这样一切都会简单一点......
「你会让我把什麽都忘了......」
「傻瓜，傻瓜......」亚历山大把他搂得更近，带加米尼跨在自己腰上的腿放松，这才让他靠着池边，探出水里的身子被他一亲吻就轻轻扭动，让他更是怜爱不已。
「不会忘的，至少你记得谁在抱你，这身子没有被我放开过......」
「啊，嗯......」加米尼仰起头只觉得目眩，而亚历山大顺着他直吻到锁骨，轻含着每一寸露出水面的部份，手也顺着他扭动的方向搓揉。
静得过份的浴间只剩加米尼的喘息跟水声，其实如果不是那回音让他声音更响亮，他会就此闭上眼，但是......
水声？
明明是静止的池子，而且两个人也没有激烈的动作，听着水从一旁哗啦倒下的声音，加米尼最後还是张开眼。
「唔！？」
池边一个神色沉静，正把一桶热水倒进池里的少年眼睛一动也没动，只看着水流下，但却足以让加米尼吓得弹跳起来。
「谁！」
「尤伊达？」
这下连亚历山大都停下动作，而池水边，黑色卷发套着发带的少年还是静静的继续把热水加完，然後才看向亚历山大。
「打扰了，殿下，我是来加热水的。」
「加......」
这麽说起来，池子水是冷了不少，可是无视池边正在亲热的两个人，还无声息的进来，把水倒在他们旁边，这个男孩似乎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用在意我，请继续。」
对方又看了看加米尼说道，神色还是认真沉稳，突然俐落的抓出一些暗红色香料撒在池水里，然後又动作迅速的整理起旁边的毛巾，把它整齐折叠，放到亚历山大可以伸手构到的地方，亚历山大跟加米尼几乎无法反应过来，这个少年又是蹲下来擦擦抹抹，最後问道。
「殿下，需要点精油吗？」
「不用了，尤依达。」亚历山大叹口气说道。
「那麽，我先退下了，有需要再吩咐我，我就在外面。」
.........。
好一阵寂静，虽然池子里的水是热了不少，但加米尼刚刚被撩拨起的热情早就冷却，而亚历山大察觉他的视线耸耸肩。
「这个小鬼从以前就是这样，过来点，赫非斯辛。」
「等一下，那个......」加米尼察觉对方又是在他颈子上亲吻，看了外头一眼。
「你，你的房间没有锁吗？」
「嗯？」亚历山大瞪大双眼。「从来没有，怎麽了？」
「所以大家就这样任意进出吗？」
「一般来说，他们会敲门的。」亚历山大把加米尼搂近说道。「怎麽了？」
「我只是觉得，好像不会......那麽顺利了。」
加米尼突然觉得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晚跟亚历山大做爱的自己蠢到最高点，房间没有锁，不就等於喜欢扑人的波利伯孔，还有这个还在浴间外的整理收拾的尤依达，没事就可以冲进来，那麽根本不可能「做」任何事啊！
「喂，你今天跑去图书馆做什麽？」
因为浴间外还有尤依达整理的声音，亚历山大索性让加米尼坐到自己腿上，一手把池水淋到他肩膀上。
「我去查荷米斯的资料。」
「去那个图书馆吗？」亚历山大搔搔他头发。「那只是个资料堆放室，根本没有人会去那里找书卷的。」
「唔？可是......」
加米尼记得，他之所以会跑出图书馆，就是因为在那里遇上亚里达乌斯，而那时，有几卷有关城邦秘闻的资料被放在桌上......
「亚里达乌斯喜欢躲在那个图书馆，因为那里没人去，他很害怕其他人。」亚历山大说。「明天我带你去培拉图书馆，那个不会让你失望的，不过有关荷米斯的资料，可能需要找一找......」
「是真的图书书馆吗？」加米尼认真的问道。「是有细分类，保存良好，而且有人管理的那种？」
「当然，那是给市民的图书馆，所有最好的资料都在那里，应有尽有，就连『那种』都有－－」
「那种？」加米尼瞪大双眼，只见对方轻咳一声似乎要掩住笑意。
「是哪种？」
「就是你最喜欢的历史史地呀。」亚历山大眼睛转了转。
「啊，说到这个，」加米尼被拉上他大腿上时眼睛一亮。「你昨天说的底比斯将军伊巴达密浓的故事还没说完！神圣军团到底最後有没有赢呢？」
「......。」亚历山大瞄了加米尼一眼，心想这辈子不会在遇到这种男孩了，共浴的时候没情趣的只想着从自己身上挖故事，可是看到他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样子，亚历山大每次都只好顺应他。
「底比斯後来联合雅典、科林斯与阿戈斯对抗斯巴达，这场战争拖拖拉拉地打了八年，最後底比斯还是被迫放弃扩张计划，重新与斯巴达结盟......」
在培拉王宫的夜晚，饭前国王菲力才刚从王城市民大厅回来，因为伊利里亚跟多利亚的使节刚到来，跟他们见过面後，菲力才折返王宫，在晚餐时跟亚历山大见面。
「菲力住在这里？」
加米尼指指花园天井上的二楼问道，其实这跟亚历山大住的房间并没有差太远，中间只隔了一个被当作练武用的小广场，而那外观也没差多少，几乎都是挑高的木门跟简洁石雕，不同的是这一区的走廊装饰较多，拱门上缠了紫红色有刺绣的帘子，而比起亚历山大跟其他人住的地方，这里的守卫也多了些。
依照加米尼的想像，还有他以往看的电影、戏剧所呈现的，菲力住的地方应该会是个豪华的宫殿，然後一大堆舞女正在跳舞，菲力正大口喝酒吃肉，总之就是个淫靡的场景......
不过跟着亚历山大走到他房间外，里面倒是一片安静，只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跟加米尼幻想的笙歌或是享乐的乐声不同。
「就这麽办，尼阿卡斯，这件事你负责就好。」
「我当然乐意担任使者工作，但你也清楚，这些色雷斯人去年才在东部又起义一次，如果你要我单枪匹马去，那我不如去冥河里游泳！」
里头的对话传了出来，加米尼听到了几句，而门边的守卫待那话声稍告一段落才轻敲门。
「进来！辩论跟外交是你的专长，想想我为什麽升你做外交长官，没人比你了解色雷斯－－」
里头一个沙哑的声音一喊又是继续说道。
「为什麽要深呼吸？」
亚历山大见加米尼慎重其事的样子问道，而加米尼吐了口气。
「啊，因为......因为我要见马其顿国王了。」
「小傻瓜，你见过他好几次了。」亚历山大露出不解的笑容又顺顺他的头发。「不过你忘了吧。」
「嗯......」
其实真正让加米尼兴奋的原因亚历山大当然不知道，能够亲眼看到古代马其顿着名的君主菲力二世，这种机会怎麽想都像是在做梦。
菲力二世是统一希腊城邦的人，也就是因为他在战争上的胜利，才加速後来亚历山大东征的霸业。
「好，尼阿卡斯，天神在上，你说吧，要多少队人马你才有点安全感往色雷斯去？」
里头菲力的声音又是传了出来，不过以加米尼的角度，只看到内侧书桌後两个人的身影被映在墙上。
「给我一连方阵，然後五队战车。」
「阿瑞斯*啊。」菲力重重叹了一口气。
「去吧，但愿他们不要觉得我们根本是来挑起战端的......你走吧，我儿子来了，我要跟他晚餐。」
（*阿瑞斯：战神）
加米尼走进去才发现，这里应该不是菲力的卧房，而是书房，而里头跟菲力交谈完，披着红色希马申的青年这才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亚历山大跟加米尼後点点头。
「亚历山大，一切都好？」
「很好。你要往色雷斯去了？」
看了後头一眼的尼阿卡斯点点头。「菲力的婚礼後出发，我只希望离开前，我妻子已经生产完，我能亲眼看看孩子。」
「......会的。」亚历山大跟他交握臂膀时低声说道，而尼阿卡斯看了他一眼，这才掉头离去。
「咦？人呢？」
被一旁书柜的资料吸引视线，走到菲力书桌前加米尼见原本从这里传出声音，现在却是空无一人，让他感到奇怪。
刚刚不是在这里吗？
加米尼左看右看，正要转身时只瞄到书架暗处闪出来的人影，根本还无法反应，就被一把抓了起来。
「哇！」
加米尼双脚凌空的一瞬间，一个宏亮的大笑声还轰在他耳边，让他吓得浑身僵住。
「赫非斯辛！这是赫非斯辛？」
加米尼一踏到地上，又被粗厚的肩背抱住，那力道之重，让他痛得喊了一声。
「我看看，啊，你这好小子长得真快！亚历山大，我刚刚差点认不出他来了，还以为是你新带回来的少年！」
「......。」才刚要喘口气，加米尼又被托起下巴，对方揉揉他脸颊发出笑声，加米尼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呼吸时还带着一丝酒气，菲力下巴的胡子几乎碰到加米尼鼻尖，见他瞪大双眼，更学他张大眼，褐色眼里都映着加米尼的模样。
虽说是亚历山大的父亲，但要不是加米尼早就知道这两人是父子，不然怎麽样也很难联想在一起，菲力一样有一头暗色金发，紧贴在头皮上带着浅褐，跟亚历山大较为精致的五官不同，但也有可能是他一眼被疤痕横过的关系，眉毛跟鼻梁跟亚历山大一样直挺，但浓眉卷曲，鼻翼丰厚，眼珠浑圆深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神十足的男人，声音虽然沙哑，可是反而让人无法无视。
「站好，我看看，我看看！」
菲力的声音特别宏亮，真要说起来，他跟亚历山大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神，虽然眼珠子深褐发亮，但有时又突然发暗，特别是仔细端详别人的时候。
「你长高了，赫非斯辛，嗯......」
被在脖子边嗅了嗅的加米尼一僵，而对方又把他四肢手臂摸过一遍，摸到大腿时又是突然一
抓，让被握住屁股的加米尼差点跳起来。
「果然长大了！」菲力又是发出宏亮沙哑的笑声，在他左右脸各亲了好几下，加米尼好不容易脱身，结果退後时只靠到亚历山大身上。
「你变了，赫非斯辛，上次回来还像个小毛头，我还在怀疑亚历山大出什麽毛病，怎麽会喜欢幼童......现在看起来你真是个俊秀的小伙子啊！」
菲力身形比亚历山大高大，不过不同於亚历山大的宽肩窄腰，四肢更匀称粗壮，裹着长式凯顿长到脚踝，还披着紫色希马申，那是已婚或是成年男人的样式。
菲力跟亚历山大许多习惯动作跟语调很类似，所以说话起来时的确可以感受到他们是父子，而菲力跟亚历山大浅聊了几句，就直接叫人拿了晚餐，在他的书房吃了起来。
原本加尼以为身为国王的菲力至少会比亚历山大讲究一点，不过他直接就靠在躺椅上，送来的晚餐简便的不能称上是大餐，比在王家学院好的是，有鱼肉之外还有烤羊肉，橄榄跟不同样式的水果，当然，也还是有酒。
「......嗯。」习惯性要拿起酒杯的亚历山大发现加米尼的眼神只得清清喉咙，放下杯子，对一个送餐的仆人说道。
「西洛斯，帮我拿点石榴汁。」
「亚历山大，亚里斯多德也回来王城了吗？」
「不过他只待到婚礼结束就要回米萨了。」亚历山大说，一边把烤羊肉跟乾酪递给加米尼。
「这麽急？」
菲力嘴角一抽，迳自又喝了点酒，发现加米尼盯着自己看，还对他一笑。
「唔......」
严格说起来，菲力年轻时应该也是英俊的男子，现在他也不差，只是那个独眼的疤痕加上不明显的跛脚让他多了几分老态，可是很奇妙的，在他身上却是添了几分魅力，加米尼多少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男人女人很有办法，这跟亚历山大那种阳光型的气息不同，菲力的气质深沈多了，但是他眼底又有一丝多变的味道，的确让人容易转不开视线。
「赫非斯辛，过来坐我旁边。」
一会儿菲力眯起眼一笑，拍拍自己座位，原本坐在亚历山大一旁的加米尼只犹豫一下，对方就露出使坏的笑容。
「过来，我保证不会再吓你......但是可能会咬你一口罢了。」
才刚坐下就听到句尾，加米尼看了菲力一眼，对方发出沙哑的低笑声拍拍他的肩膀。
「开玩笑的，我才舍不得，尤其你这麽可爱的小伙子......帮我斟酒，嗯？」
「唔......。」看了菲力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一眼，加米尼还是帮他倒了酒，但他才喝一口就递到他嘴边。
「你也喝点，这是好酒。」
「我不喝。」加米尼看到对方瞪大双眼补充道。「我不习惯喝酒，而且......喝太多对健康不好。」
「唉呀，你怎麽变成犬儒学派了？」菲力兴致盎然的把加米尼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
「赫非斯辛，所有学派我都没有意见，可是叫人克制慾望，无疑是违反人性。」
「但是，不论是享乐或是苦修，在我看来都还是适度最好。」加米尼说。「尤其是享乐，一旦喜欢的美酒整天喝，再好喝都失去味道，这不反而是糟蹋吗？」
加米尼只是很自然把自己想法说出来，或许是菲力亲昵的态度，让他有些忘了对方是国王，不过在王家学院这半年多，辩论的训练被视为最重要的课程之一，所以这样交流或是辩解，已经算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不过，原以为菲力会继续跟他辩论，但这个男人却是突然发出大笑声。
「赫非斯辛，你变得更有趣了！」他又是捧起加米尼的脸细看一番，一会儿眯起眼一笑。
「我告诉你，美酒或许会因为多喝而失去美味，不过我自有我的方法。」
「是什麽？」加米尼问道，对方挑挑眉，又是露出深邃的笑容。
「换一种酒喝。」菲力说道。「人也是这样，不是吗？」
「你这麽说，也是没错啦......」加米尼耸耸肩，不过这男人一席话让他想到，亚历山大跟他们之所以回王城来，就是为了菲力跟他不知道第几任妻子的婚礼，而这场婚礼，也正好表示亚历山大的母亲已经不算是菲力的正室。
－－加米尼看了亚历山大一眼，结果只见他嗅了嗅仆人送来的石榴汁，深吸一口气才不甚情愿的喝了下。
「赫非斯辛，我听说你在王家学院时出了意外。」
一会儿加米尼吃了亚历山大给他的乾酪，菲力突然开口说道，他点点头。
「我溺水了，後来有些事忘了。」
「那时亚历山大在培拉，你该看看他得知消息时的表情，急得像是一匹野马......」
菲力压低声音说道，虽然亚历山大没听到，但加米尼还记得，当时自己刚醒来，亚历山大就从王城回来，不过他当时只说是回来见巴西尔。
「忘了些事吗？」菲力摸摸下巴，吃惊的发现他已经把一整杯葡萄酒喝下的加米尼，只能又帮他倒了一些。
「但我听说的是，你溺水醒来後，突然会预言了是吗？」
其实菲力的口气只像是顺代一题，可是加米尼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传回了王城，而原本正跟仆役说话的亚历山大，听到这句话也骤然停下。
「有人告诉我，这次往南的战争，你在几个月前就说过会发生。」
菲力露出慈祥的笑容，可是一愣一愣的加米尼完全没发现他眼里的光芒，倒是亚历山大先开口。
「我知道那件事！」亚历山大拿起杯子时发出笑声，跟菲力的笑声有几分相似。
「变成这种谣言实在太荒谬，当时我跟赫非斯辛辩论雅典的外交策略，他辩不过我，就说了句：要是第四次神圣战争现在开始，马奇顿绝对还没准备好应战！」
「这小子从以前就口无遮拦！」菲力搂住加米尼时又发出笑声。
「而且好死不死，他讲完这句话隔天，雅典跟底比斯那些家伙结盟的消息就传来，赛流古开玩笑说赫非斯辛竟然会预言，结果还真有人当真！」
菲力跟亚历山大笑得乐不可支，但加米尼却是惊魂未定，他还记得亚历山大说过，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能通晓喂来的事，否则只会引来灾难，而现在要不是亚历山大反应够快，加米尼可能会呆滞的不知道怎麽办。
只是，到底菲力是怎麽知道的，却是让加米尼感到疑惑......
就算只是谣言，可是已经传到王城，那不也表示不只菲力知道了？
「说到战争，雅典城邦最近不是有新动向？」
亚历山大一会儿在长移上躺下说道，要不是加米尼对亚历山大已经了解不过，不会发现他是在巧妙转开话题。
「斯巴达派了使者往雅典去了。」菲力开口前看离去的侍仆一眼说道。
「就跟我在信里告诉你的一样，这些鼠辈一边分配军队，一边让狄摩西尼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所长，到南方各城邦去说服他们加入同盟参战。」
「你不是派了使者往底比斯去？」亚历山大问道。「他们跟雅典世仇，原本这次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
「我派了使者去，不过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拒绝。」菲力喝了口酒，发现加米尼疑惑的眼神说道。
「底比斯跟雅典还有其他城邦离得近，如果它不想被围困，当然就得加入他们，不过－－」
虽然这些话都是在跟亚历山大讨论，但是菲力不时逗弄坐自己身边的加米尼，喂他吃东西，偶尔还会对他挑眉，让他如坐针毡。
「你知道我找你来的原因，其他人巴不得我立刻举兵，好像慢一步就会被雅典那些鼠辈吞吃掉一样......」
「我知道你顾虑什麽。」亚历山大点点头。
「色雷斯跟色萨利那边要先平定，否则到时他们看准我们往南时起义。」
「没错。」
「色雷斯不是已经算是马其顿的行省了吗？」加米尼问道，他记得依照史实，菲力平定色雷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是照他们的说法，色雷斯似乎是还是心头大患。
「那些家伙比我知道的所有人都更会打仗，战术他们并没有比我们行，不过你要知道，一个地方连女人都可以上战场时，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屈服。」菲力说道，但突然又露出深邃的笑容。
「不过我可以保证，色雷斯除了黄金之外，专出美酒跟美少年。」
「......喔。」加米尼多少还记得，之前赛流古跟亚历山大就曾讨论过，菲力有个漂亮的色雷斯少年舞妓。
「所以，这一次我派尼阿卡斯去色雷斯徵收这一季他们要缴来的黄金税，顺便要求他们派出山地战士一起出征。」
主要还是为了测试他们的忠诚吧。－－加米尼也弄懂了菲力的意思，不过这也不过是弄懂色雷斯人的意图，但如果他们真有心趁马其顿南征的时候反叛，他们又能如何呢？
「亚历山大，我还需要派人去色萨利，确保他们参战，当然，最要紧的......」菲力示意亚历山大做到自己躺椅上才压低声音。
「在进军希腊之前，我还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
加米尼原本正要吃乾酪，这下竖起耳朵。
严格来说，马其顿王国包括的地区是色萨利、伊庇鲁斯、埃托利亚、北福基斯、罗克里斯等地区，这些地方及城邦都是菲力亲自征讨而来的，而雅典同盟也是如此，平时都是独立的城邦，体制及生活方式都不尽相同，所以到了战争时，像是雅典的狄摩西尼就必须四处说服众城邦，好联合出兵。
而早已跟希腊几次战争，菲力清楚明白得很，光是雅典跟其他城邦结盟，还不足以给他理由进军，但如果坐在这里等他们先发动，那又失了先机。
「我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狄摩西尼现在在南部各个城邦游走，带着当初那只撕破的合约*，说服城邦参战，雅典、底比斯还有乌优伦都开始在练兵。」
（*前一次与希腊战争，菲力曾跟他们签订和平协议，但雅典的狄摩西尼用菲力在北部的战争当作藉口，以此摆脱合约）
「斯巴达呢？」亚历山大问道，菲力摇摇头。
「天神站在我们这边，他们那些腐臭的元老什麽也不想管，他们光顾着那些黑劳士*反抗就焦头烂额了。」
(*黑劳士为斯巴达的农奴，没有任何权利的奴隶，斯巴达人可以随时杀死他们。在节庆时黑劳士常被斯巴达人灌醉，拖至公共场所任意羞辱。黑劳士均要被鞭笞一次，每年斯巴达少年都会结队杀戮黑劳士人当作训练。因为这样的待遇，黑劳士曾经多次发动起义)
「理由......。」
亚历山大跟菲力对视一阵，一会儿啜了一口石榴汁後问道。
「阿姆菲萨呢？他们加入雅典同盟了吗？」
「阿姆菲萨？」菲力凑近亚历山大旁边时压低声音。「提他们干什麽？他们参不参战都无关紧要。」
「他们不是之前在『圣地』上开始耕作吗？」
亚历山大一笑时也压低音量，加米尼虽然想听，但要不是刚好坐在他们两人中间，他应该什麽也不见。
「你说圣地......」菲力举起杯子，但正要碰到唇边又是放下，一会儿盯着亚历山大的双眼又是变成深暗。
「阿波罗的圣地......他们的确是在那里耕作......」
菲力一会儿眼睛转了转，突然轻笑一声，加米尼原本仔细听着，可是菲力又是开口时，却是用着另一语言，加米尼只能依稀听懂几个字。
「在，在说什麽？」
那是加米尼完全陌生的语言，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可是亚历山大也回了几句，他这才想起，以往在王家学院时他遇过几次外地来送信的人也不是说希腊语，那应该是马其顿土语。
因为希腊化的缘故，马其顿贵族跟公民都会学习希腊语，许多平民也是父亲说马其顿语，母亲教育时使用希腊语，而王家学院则是完全使用希腊文授课，所以现在听到菲力跟亚历山大的对话，加米尼完全听不懂。
而只是一会儿，菲力突然一笑，在亚历山大脸颊上一吻。
「阿波罗圣地，我怎麽都没想到？」
「你早该跟我讨论的。」亚历山大一笑，让菲力发出低低的笑声，又是搂住他肩膀。
「好小子，你脑袋里到底都装什麽？」
「但我来见你，不是要跟你谈圣地。」亚历山大挑起眉毛。
「我知道那都是婚礼後的事，不过如果出兵在即，往南征讨的人选，不是应该先选定？」
「亚历山大，这件事已经讨论完了。」菲力迳自拿起酒杯，发现儿子疑惑的表情补充道。
「在你们回来前，我已经跟留安卡斯他们开过军事会议了，往南的征讨你不要挂心，我另有事情要你做。」
「什麽意思？」这一回是亚历山大不快的眯起眼。
「为什麽你匆匆忙忙的就决定了？你知道我也想一块去南部的战役。」
「喔......我的儿子。」菲力叹口气。「你有的是机会，天神在上，你知道那些将领巴不得战争，他们已经不习惯太平盛世，他们要立功的机会，而你是我的儿子，我囊括的土地不也是你的？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保证，下次绝对是你的机会－－」
「上次色雷斯战时你也是这麽说的。」亚历山大耸耸肩，这任性的反应完全出乎加米尼的意料。
虽说亚历山大平常没有其他青年的冲动性急，不过对於往南的战争，他似乎异常的坚持。
但是加米尼也感到奇怪，因为对於菲力不让他参战，这件事似乎之前亚历山大之前早就知道，他也听他跟赛流古讨论过，可是此时的反应却是不解而负气。
「亚历山大，我的儿子......」菲力按住本来要起身的亚历山大，搂着他肩膀。
「听我说，你了解我的难处。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谁能在我出征时摄政？」
「以往不都是安提帕特吗？」亚历山大交抱起双臂，结果这反而让菲力放开在他肩上的手。
「别提你母亲那些狐群狗党了，我在跟你说正事。」
原本正要拿起羊肉吃的加米尼，也察觉菲力声调有所改变，变得更低沉，而亚历山大听到这句话虽然不动声色，眯起的眼里却是变了一种色调。
王后奥林匹亚斯跟安提帕特关系斐浅......加米尼记得托勒密告诉过他这件事，安提帕特似乎一直都是站在奥林匹亚斯跟亚历山大这一派，因此菲力再娶，安提帕特似乎也是反对者之一。
「赫非斯辛，劝劝这个固执的小子，劝劝你的长者！」菲力换搂住加米尼，原本就想着该开口舒缓气氛的加米尼这下更不知道要说什麽。
菲力似乎对於安抚亚历山大有些失去耐性，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性子相像，结果反而更容易抵触，有些感情好的父子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斗嘴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