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秋之際 — 27

正文 夏秋之際 — 27

张书妘不敢经过仁班跟义班的教室了。

她好害怕遇见戴懿凡时无法面对她脸上的神情——无论戴懿凡脸上是什麽神情——她不敢看,情愿低头看着瓷砖就这麽走过。张书妘也不想遇见林宇侬,她没办忍受看到她淡然而事不关己的神情,因为她会兴起一种冲动想去摇晃女孩的肩膀,逼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好像比自己发现同时喜欢上两个人时又更复杂了一点,她明白自己真的活得太孤独,她想要理解、想要有人陪,但她也只要那个凝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林宇侬静谧的神情。

她是不是太懂了一点?在张书妘没发现以前早就已经在自己内心深处回望自己了…

她喜欢女孩纤细敏感的心思,在事情发生的初始就能一叶知秋、她喜欢女孩不悦时把所有情绪隐藏起来,用晦涩或讽刺的言语来代替不满的演绎、她喜欢她静止的神情,那时刻的美丽很具体,很真实、她喜欢女孩潦草的字迹跟有趣的插画,那是独属於林宇侬的,看着就忍不住心头颤动的雀跃…

张书妘懊恼的在影印室的桌前坐下,拿起原子笔继续那无聊的鸟工作,主任要她徒手为通知单勘误。

「只有三百多张,easy!」主任是这麽说的。

心上乱糟糟的,还好手边的工作只要机械式的划掉、写字就好。

如果张书妘说,她每天早上起床时都会下意识地复习残障厕所里头那个黑暗的吻,然後在想起林宇侬平静地後退、开门离去时清醒,这是不是一件糟透了的事情?

更糟的是,张书妘弄懂了这一层选择,她已经不再去思考所谓老师、学生的关系、又或是存在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她只想要林宇侬,那种渴望让她几乎要忘了其他。

是不是糟透了?一点羞耻心都没了。

她没办法平静地过日子啊…

甚至在夜阑人静时分,张书妘会在黑暗中坐起身,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抱持着一种想法。

要是林宇侬对她有一样的感觉…

张书妘发现自己居然,居然跟这种想法和平共处了这麽久。

…要是林宇侬对她有一样的感觉,她会允许自己去爱一次。

女校是个和平的小天堂。

其实那些一般人认为的刻薄与心机,张书妘见到的数量远远得少於那些温馨的时刻。这也是为什麽张书妘真的很讶异,在这麽多天都尽量避开仁班还有义班教室,她第一次不得不走近,去检视到底走廊上那围观的人潮跟嘈杂是为了什麽。

怎麽看都像学生起冲突,在这个校园里面显得很突兀、很令人紧张,但同时的又很新奇。

在学生让开路让她走近,看清人群围住的人时,她真的是很讶异。

戴懿凡虽然是冲动毛躁了点,但绝对不是那种会随便跟人起冲突的类型。张书妘知道她的个性里头有某种程度上的怕麻烦,这也是为什麽戴懿凡的置物柜总是乱糟糟的毫不整理,如果跟谁有什麽嫌隙,几乎可以想像她会得过且过的心态就让事情过去。

而且就以那生涩的扭打模样,也可以知道戴懿凡以前没有打过架,可能连跟兄弟姐妹都没有。

张书妘没有大声的出声喝斥,只用她最平常的音量,说:「你们两个。」

现场安静的可以听见面面相觑的视线碰撞的音量,戴懿凡悻悻然地放开揪着对方领子的拳头,转头看张书妘。

戴懿凡对面那是智班的人,张书妘看过。

不知道实习老师的权限与义务有没有概括到骂学生这块,但在人潮逐渐散去时,她想起蒋老师骂自己的话语,决定不要涉入太多是上策,顶多找到两班班导师报告一下,可以算是尽到义务。

然後,然後她看到那从头到尾只盯着自己看的戴懿凡,嘴唇鲜红的不自然,肯定是扭打过程中弄破了皮。

「你到底,在干嘛?」

虽然问句是严厉的,但张书妘担忧的成分比什麽都要多。戴懿凡不应该这麽脱序的,该不是自己对她的伤害造成了任何影响吧?

在一旁的许靖婷解释着,戴懿凡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是一种不悦而勉强的角度。

「就这样?」张书妘难以置信地问,这原因远远的比她期望的要薄弱太多了,戴懿凡不应就这麽轻易地被激怒才对。

「她说,」戴懿凡说着脸上神情又愤怒起来,从脖子到额头都泛上一点淡淡的红,「『公民科的实习老师很不正经,都穿得花枝招展地来学校,估计…』」

许靖婷看着戴懿凡咬牙切齿的愤慨模样,安静了下来。

「『…估计是别有用心,专门破坏人家家庭那种…』」

张书妘抬手示意戴懿凡不要说了。

私底下的话的确是可以很难听到不堪入耳的地步,不过居然被学生讲得像妖孽一样,张书妘还有点出乎意料。

实际上她很早就尽量不带任何饰品在身上了。那个Balenciaga的包早就被Longchamp代替,虽然水饺包老是让张书妘很有一种提着两天一夜行李的感觉,不过价位上差这麽一个零实在很符合她的需求。Chloe的淡香水必须要凑很近才闻得到,正是因为不想引人注目的带有香气,所以张书妘才把最锺爱的missDior束之高阁。

最近还开始逛起淘宝网了,张书妘觉得自己进步了非常多,居然还有办法落人口舌,莫可奈何的成分比愤怒要来得多。

「这种话,真的很过分…」戴懿凡气急败坏地说着,「人长得好看就要被讲话,是谁招惹谁啊!可恶!」

总觉得戴懿凡比自己还要在乎啊…

毕竟怎麽讲都跟她无关才对。张书妘是很感动的,可惜这感觉让那对戴懿凡的愧疚更加沈重,是很让人不堪的一种情绪。

翻出一张面纸递给她,张书妘看着戴懿凡压着唇角,脸上的神情是这麽执着,即使自己拒绝她以後。

突然间张书妘懂得,戴懿凡就是这样子个性的人,即使今天她捅了她一刀,她或许还是会用这种炙热的眼神回望自己。好像付出是她生命的价值,就像太阳,即使人们并不把感谢说出口、把一切都是为理所当然,她还是继续照耀。

张书妘这才意识到,戴懿凡就是做自己,说什麽都没用,她想要付出的时候就是要付出,张书妘再怎麽被愧疚焚烧至死都一样。

「戴懿凡,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不好?」请你一定要多为自己想想,因为再这样下去,到头来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只会伤到你自己而已…

我真的不想要伤害你啊…

戴懿凡沉默的望着张书妘,就这麽呆着良久。

最後她点了点头,跩着许靖婷的衣角,拖着她大步地走进教室。

张书妘觉得自己是个空荡荡的人,好像是只有外框线而未填满的图形,空气就这麽从她中间飘乎过去…好像一个被调低了不透明度的形体,轻飘飘的在下一秒就即将散去。

然後走廊那头,她看到三人组的身影,赶着要来凑热闹,可是错过了谢幕只看到散去的人潮。

「欸!老师!老师…」

「听说义班的戴懿凡在打架啊!硬汉欸!」

「在排球场上看起来超级凶!这样打赢没啊?我赌她赢欸…」

李嘉仪跟王妍君一搭一唱的连珠炮似的问。

「你们这种态度不可取啦…以後有人打架要找教官啊…」张书妘官腔式地说,目光却飘向後头的林宇侬,女孩一贯的平静好比远方矗立的山头,美丽的远景从来不会为观者的心态、心绪而改变。

她就是单纯来凑热闹,就这样吗?戴懿凡的名字对她难道不俱有一点意义吗?

「呵,你现在是路人吗?」张书妘结束了跟李嘉仪还有王妍君的对话,提了口气,转过头问一旁不搭话的林宇侬。

「对事,不对人。」

这话让张书妘一阵混乱。

对事,是对戴懿凡跟自己的对话,对人,是在指张书妘吗?即使这麽猜测是对的,林宇侬究竟怎麽想仍像云朵遮掩的月夜,那样朦胧、黑暗地看也看不清。

王妍君跟李嘉仪也显然的懵懂,「你在讲啥啊?听不懂欸!」王妍君的问句又直又硬,林宇侬淡淡地笑了笑,张书妘却看出了那笑不带笑意。

「我很早,很早就表明立场了。」

钟声响起的时间点比李嘉仪困惑的问句要早了半秒,就这麽跟女孩大惊小怪的语调重叠在一起,然後随着上课时间的到来,话题随风而逝。

张书妘没有错看。

林宇侬转身前,视线是在自己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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