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B
白哉发现一护很能干,不但时刻把图书室整理得井井有条,他需要的书籍资料一护也总能很快地呈到他的面前。无论工作到多晚,手边永远有一杯香茶,一旦凉了就会悄悄被换掉。安静的空间里男孩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走路像轻捷的猫一般无声无息,乾净而恭敬的目光总是在长长的淡色睫毛下追随着他,所以总能在第一时间相应他的需要。
当然白哉很忙,忙到能在撒满阳光的图书室享受香茶和阅读的乐趣少得近乎奢侈。
战後的安定与重建工作繁琐而沉重,数目庞大的俘虏也很让人头疼。
更不用说在都兰使者即将来到帝都准备签署投降协议书以及商讨战争赔偿的敏感时刻,那些比夏天的蚊子还多比跳蚤还活跃的都兰间谍。
每当他揉着眉心显出绝不会示诸外人的疲惫神情的时候,少年就会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为他按摩太阳穴和酸痛的肩颈。
他开始觉得安心。
或许,人的本质都是害怕寂寞的。知道身边永远会有一个关心体贴的人存在不能不说是件值得安慰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有一种让身边的人温暖安定的气质,即使是不乐於与人亲近的他也免不了被影响。
像露琪亚就很喜欢一护。这个妹妹在自己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跟一护在一起时却能看到她活泼明媚的样子。原本不怎麽喜欢看书的她在书丛间流连的时间也明显比以前多了。於是到得後来,很紧张露琪亚的副官阿散井恋次也把工作之余的时光消磨在这里。那没大没小的几个人还不知什麽时候开始很没规矩的互称起名字来,他居然也不想去管。看见比以前多了很多人气的图书室他有时候竟不自觉的想要微笑。
梦也渐渐变得奇怪了。
梦中出现的永远是那位淡紫衣衫的女子。
有时候在樱花纷飞的花雨之中她静静地仰起头来绽开微笑,有时候在她喜欢的桔梗花丛中回眸对自己勾起唇角,淡淡的,忧郁的,水一般漾开的宁和微笑,伴随着一声声温婉的“白哉大人”。
这时他的心就像破碎一般的涨满了绝望的温柔。
然而最後却总会变成她最後的样子:满脸的凄惶、不甘和绝望,扭曲得不自然的身躯仰躺在劫後的废墟之上,眼底映着破碎的铅色天空和滚滚而上的浓烟,还有来迟了的他和他的泪。
从那一刻起,他的心也变成了一片废墟。
然後他就应该从梦中惊醒的,但是为什麽,那凄惶的绝望的脸却悄然变幻,变成了那个时候橘色少年的求救的面容了呢?同样的凄惶和绝望的面容。
他梦见自己伸出手去,想要抹掉那样的神情。於是少年就笑了,明媚的,乾净的笑,好似雨後第一缕刺破乌云的阳光。
猛地睁开眼,白哉从床上坐起,“绯真……”
悄然起身,落地窗外的城市仍然在破晓前的黑暗里沉眠。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噩梦已经过去,废墟终究会回复成原本美丽的家园。
但是,心灵的废墟是不是也迎来了重建家园的时刻了呢?在那一抹橘色出现在生活中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也避免去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天空泛起了亮光,在他面前铺陈开来的,是壮丽的日出下宏伟非凡的帝都。这个历尽沧桑的古老城市,在这一刻焕发出的活力,如红日的烈芒,喷薄而出。
白瓷般清凛的面容也染上了一抹明丽的红。
“阁下,那些人,似乎把触手也伸向您了。”
“哦?”
副官的模样少见的出现了一丝丝的迟疑,接触到他冰冷的视线才连忙接了下去,“是一护,他们跟他接触了。那些家伙里面倒也有些有本事的人,一护脱离了我们的监视网十五分钟。居观察者说,事後他显得非常心神不宁。”
一瞬间红发的副官只觉得身周寒意弥漫,差点就打哆嗦了,“要下令把那些老鼠清扫乾净吗?阁下?”
“不,”出乎意料的,他的长官否定了他的意见,“跳梁小丑而已,监视就可以了。”
“那万一一护他……”
拥有一头火焰般红发和吓人刺青的男人从外表看来会觉得他是个大大咧咧豪放不羁的人,但是多年的军人生涯磨练出来的心性使得他无论是思维的缜密大胆还是决断无情都足够胜任目前的职位,而今天却几次三番说出这般不合宜的话出来,那小鬼就这麽有本事吗?
心头一阵恼怒,语气越发淡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後果。胆敢背叛我的人,最好祈祷自己一开始就没出生在这个世上。”
真的打哆嗦了,却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如果那样,您会处决他吗?”
男子没有回头,恋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庭院的草坪中,那个被主人纵宠得令人惊讶的少年正跟露琪亚精神十足地捉弄着可怜的阿弗尔——一只个头很大也训练有素的杜宾犬,此刻它却显得极其温顺甚至有点委屈地任由露琪亚摆弄着,做出种种怪模怪样,逗得两人不时大笑。
男子线条清冽的侧脸带着少见的柔和,吐出的话语却比北极的冰还冻人。
“我是那麽仁慈的人吗?”
一护当然听不到这场与他有关的谈话的内容。他只知道白哉跟副官商谈的时候自己乖乖避开就可以了。看着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的庭院,笑声不断的青春少女,还有那只曲意讨好邀宠的可爱狗狗,他心中的阴霾似乎也暂时离开,不再纠缠着他。
似乎感应到了投注在身上的目光,他仰起脸,笑着对着二楼落地窗前的两个人挥了挥手。
“你不专心!!”玩得正欢大小姐突然凑近的脸上写满了“控诉”,“是有心事吗?”
早知道这位小姐的敏锐,不愧是大人的妹妹,一护一脸无奈,“拜托,我们是在玩,没必要提升到‘专心’的程度上来吧?”
“回答本小姐的问题:你•有•心•事•吗?”露琪亚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大大的紫眸瞪得更大,几乎占据了半张小脸,那模样不熟悉她的人会觉得可爱非凡,不过对於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性的一护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暗暗後缩的少年暗叫不妙,难道逼供又要开始了吗?“我说露琪亚啊,你对我兴趣这麽浓厚,恋次可是会吃醋的哦,我可不想被他射杀了。”
“别管那只笨蛋,”露琪亚摆了摆手,气势十足,“我就是对你很有兴趣,有意见吗?!”谁叫这家伙是这麽多年来唯一能让兄长露出笑容的人呢?想当初,她看到那个笑容的时候真的是震惊啊,简直不知道该做什麽反应了,後来还激动得哭了一场呢。毕竟,那件事情之後,兄长他就……
寒!这话被恋次听见那还不翻了天?一护已经缩成一只小小虾米了。
“那个……我去看看大人是不是谈完了……”一护小心翼翼地後退,拉开点距离後撒腿就跑,留下草坪上气恨挥拳的露琪亚。难怪没有其他佣人对他的地位显出些许嫉妒不满,反而颇有几分同情,原来他们早知道成为这位大小姐的“玩具”的恐怖了啊。
正胡思乱想间,“哎呀”一头撞到了硬硬的东西,然後不由踉跄後退的脚步被一只捏上肩膀的手掌停住了,耳边传来了清冷浑厚的声音,“怎麽这麽冒冒失失的?”
“对……对不起大人,那个……我……”惊觉到自己跟白哉间几乎可以用“相拥”来定义的暧昧姿势,一护结结巴巴地直想往後退,手掌也不自觉地抵在对方的胸前,浑不知早已以闪电般的速度躲到隐密处偷窥的大小姐正兴高采烈地低叫,“好机会啊,快!啊——亲下去啦……”
嘴唇上传来温热触感的时候一护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这是一个什麽状况?
春日迟迟的和风带着怡然醉人的温暖,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他很熟悉,那来自主人沐浴时从桔梗提炼出来的高品质香精,面前白玉般的面容在春阳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距离……近得可以数清他陶然垂下的睫毛……好长……眉型也好精致……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温热的源头已经离开,修长优雅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下珍珠白的肌肤,“一护,”拥有极其精致美丽的外壳的男人这样亲昵而自然的喊着少年的名字,子夜幽深的眸子若有深意地近距离凝视着他,强大的魅惑扑面而来,一护不禁陷入了怔忡,“什麽?”他茫然地应道。
长青藤的绿色已经爬满了不远处的墙面,柔柔的风中紫丁香的花穗像春雪一般细细地撒了下来。时间似乎都放慢了脚步,如梦似幻的喜悦模模糊糊地涌上心头。
“有什麽烦恼事情,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啊?……是,大人。”
“……”手指缠上了一绺橘色的发丝。柔细的光线在指间婉转缭绕,男人的表情带着种不确定性,似在期待,又似在抗拒着什麽。
“……”
“没有吗?”
没有吗?不,有的。我多麽想向你……可是……闪现的剧烈痛楚宛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护不由打了个寒噤。
“……没……有……”
“是吗?”男人放开了他的肩膀,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眼光令人心慌,“大人……”
“你先下去吧,告诉管家我今天有应酬,晚上不回来用膳。”
“……是。”
走出很远的时候还觉得身後的人在看着自己,一护不禁回过头去。白哉修长沉静的身影伫立在芳郁满园的春色中,不知怎地,竟有几分……寂寥……的感觉,仿佛那可以融化一切的春色到了他的身边就黯然停住了脚步,男子身边的空气静切冷落一如深秋的落落霜天。
耳边隐约有淡淡的叹息萦绕。
他们就那麽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默默相望,久久的。
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