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她最讨厌刘坤仪了。
讨厌自己总是把事情搅的一团乱，更讨厌刘坤仪的出现让自己的心更加混乱。
讨厌自己偶发的狼狈，更讨厌刘坤仪撞见自己的狼狈。
最讨厌的是，她明明最不想要在刘坤仪面前露出狼狈的模样，却又老是被刘坤仪弄得更惨…简直是八字犯冲吧。
在刘坤仪面前，她总是莫名的，觉得自己好渺小。
像是解押犯人一样，刘坤仪没收了她的书包，宽松但不容挣脱的拽着她的手，隔着一步之遥，慢悠悠的走在前面，不知不觉都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路上人车稀少，如果没有刘坤仪陪着她的话，好像真的有一点可怕。
回家的路还有一段，刘坤仪却只是散步似的，明明知道她在赌气而走得特别慢，却也不催赶，除了某次她差点恍神闯红灯之外，两人没有任何对话，路上几乎没什麽人了，好像整个城市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死命地盯着刘坤仪靠得很近的背影，似乎是匆忙之中出门的，外套下摆露出一截单薄的Tshirt，平常总是直顺得几乎锐利的发尾翘了起来，或许本来都已经躺在床上准备要睡了…
为什麽要跑出门?
其实也没什麽好问的，卢巧婷，刘坤仪，她们毫无疑问都是很好的人，即使并不太熟，还打过架，她也几乎可以想见卢巧婷关了门之後越想越不对劲，手忙脚乱地翻出电话号码打给刘坤仪的模样。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为什麽就只有自己选择了坏人那一边?
天气好冷。不知道为什麽，只穿着件外套在外面晃荡了整晚，此刻她才真的开始觉得冷了，冷的，让刘坤仪手掌传来的温度特别清晰。
冷而稀的空气钻进她的鼻腔与眼底，刺激了黏膜，让她快要忍不住哭泣。
她更加用力地盯着刘坤仪的背影，拼命的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整个视野都被刘坤仪的背影占据，走回家的路变得好长，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
心头乱糟糟的，却不知道该如何整理，过往的自己都被否定，却不知道新的秩序要如何建立。
这条路怎麽这麽长?走着走着，腿也酸了，脸也冻僵了，眼泪掉下来了。
「刘坤仪，我真的很坏，很讨人厌对不对?」她努力低着头压抑住鲠在喉头的泪意，闷闷地问。
「你啊，在大人面前爱装乖，在同学面前喜欢哗众取宠，爱逞强，不管自己有没有办法解决都死不开口求救，爱闹别扭，死要面子，冲动情绪化，缺乏逻辑，被人夸两句就不知天南地北，被批评一下就受不了，尖牙利嘴，气昏头就什麽东西都说得出口，爱慕虚荣，看到帅哥美女就失去理智，说谎成性，自作聪明…」
本来以为刘坤仪又会像以前一样，耸耸肩，一副「懒得理你的无理取闹」的样子不说话，没想到她却毫不留情的一一列举出来，似乎连思考都不需要就可以立马列出一大堆的，擢发难数罄竹难书的样子。
「的确满坏的。」然後下了这个结论。
可恶。刘坤仪说的那些她当然都知道，可是被这样明明白白地数落一遍真是…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看得太过透彻，再多说些什麽也不过都是欲盖弥彰。
她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可以有机会做些什麽的…
比起自尊受创，刘坤仪直白似乎有什麽更让她难过，眼泪再也无法控制的流出来，视线模糊成一片，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糊成一团了。
只有讨厌的刘坤仪，还抓着她的手腕，当她的眼睛，带她坚定地往前走着。
「可是，我不讨厌你。」走在前头的刘坤仪看不清表情，只有她的声音在昏暗之中传了过来，带着一点踟蹰与不稳，却听起来好温柔。
「…我是说，大家都不讨厌你吧。」
为什麽刘坤仪总是有把自己的思绪越弄越糟的本领呢?
明明听到刘坤仪不讨厌自己应该要小小的庆幸一下，但是下一秒她又把自己归进「大家」之中，让郑昀婕觉得，那个把刘坤仪放在特别的位置上的自己像个白痴。
如果自己可以是那种，配的上刘坤仪的那种，很好的人就好了。
像是那个学妹，刘坤仪绝对不会，用那种，让人感觉自己像是白痴的方法对她…
强烈的懊悔，恼怒与不甘冲了上来，她猛的用头往刘坤仪有弹性的背上一撞，也不管对方吃痛的小小叫了一声，就在上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沉痛万分的哭了起来。
「我也知道你不会讨厌我啊…就算我连自己都觉得讨厌，但你们人都那麽好，顶多只是觉得我很无聊，很麻烦吧，我又不是爱哭鬼，明明都是你害我的…你要是敢把我哭的事情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啦。
我也，我也很後悔啊，可是看你，看张美丽，你们过得这麽好，我就觉得我的後悔根本只是锦上添花…不是，根本只是再把你们的美好弄脏罢了，我根本就不配出现在你们旁边对不对。
对啦，我就是爱慕虚荣，所以才会像个花痴一样老是做一些蠢事…可是我又，我又不是没有付出没有努力…我也想要和李曼淳有美好的结局啊…我又没有对她不好…
一定是我太糟糕了，所以才会像这样，明明很努力到头来却跟个白痴一样，只是别人的配角…反正我就是…
我就是…
我就是很糟糕，所以你也不会喜欢上我…」
她抽抽噎噎地，艰难地开口，到最後已经不知所云，又累又虚弱，也不管自己把脸贴在人家背上走路的模样很蠢。
「刘坤仪，你知道为什麽我这麽讨厌你吗?因为你的出现让我的世界变的一团混乱，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又丑陋又渺小，又愧疚又後悔，可是除了讨厌自己之外，我什麽都不能做，做什麽也只是徒劳无功…
为什麽你要，这麽美好又对我这麽好…我根本就应该离你远一点的...」
「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再当别人的配角了…」
走着走着，脑袋都放空了，眼泪也流乾了，而刘坤仪只是把背挺的直直的，任由郑昀婕在上面弄湿了一整片，始终没有回头。
「到了。」在郑昀婕快要睡着的时候，刘坤仪突然停了下来，有些低缓的语调透过背的共振，显得特别令人安心。
刘坤仪身上好闻的，沐浴入混杂着一点热度和汗水的气味飘进她不知道何时已经不塞的鼻子，她慢半拍的抬起头来揉了揉又肿又酸的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站在公寓楼下。
「那你呢?」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十一点半，她心虚地抬头看着刘坤仪被冻得发红的脸，连这样都不会生气，这个人真是超龄的稳重啊。
「叫家里来载我。」
是夜色的关系吗?总觉得，刘坤仪的眼神好温柔，她有些慌乱地低头回避，拉了拉还背在刘坤仪肩上的书包。
「他们不担心吗?」
「偶而担心一次也不错。」刘坤仪微微地笑了起来，在苍白的街灯之下闪闪发亮，低下一边肩膀，很自然地把书包还给她，眼底的波光闪烁，似乎有弦外之音。「很晚了，你先上去，我哥等一下就来了。」
「那，你到家的时候要打给我喔。还有，那个，今天谢谢你。」她被那抹笑混乱了心神，愣了几秒，见刘坤仪很坚持要看她先上楼的样子，才有些结巴地开口。
「每次都给你制造麻烦…」
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刘坤仪打断。
「郑昀婕。」
「啊?!」
这好像是，第一次被刘坤仪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而且还是用一种，好严肃的口吻。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猛的撞进刘坤仪那双漆黑的眼。
此刻那双眼正，全心全意的，认真地看着自己。
「我不是那种，会随便让麻烦来惹我的人噢。」
哦。那有很意外吗?根本完全想像的出来吧，刘坤仪看起来就是，身上涂了层奈米涂料，就算被泡在麻烦与混乱的池子里也无论如何都沾染不上的那种人啊。
她愣愣的点了点头，有点不知道刘坤仪想表达什麽。
「所以，就算麻烦也是我自己找的。」刘坤仪缓慢地说，正经八百的态度，就事论事的语调，太过实际的让人讨厌。
「自己找的麻烦不需要被道歉。」
「什，什麽啊…反正，反正我欠你一次...?!」
她有些混乱的歪了下头，却被对方伸手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下，反射性地想反手去挡，却扑了个空，急怒的抬头狠瞪了一眼，却发现刘坤仪在笑…
笑的好灿烂。
「干，干嘛啦?!」
「还是像平常那样笨笨的比较好。」
那双平时漆黑沉静的眼睛眯了起来，闪闪发光，眉毛弯弯的，长长的睫毛也微微扑动着，像是在打招呼，原来刘坤仪笑起来，这麽漂亮。
「我哪有笨!哼!竟然欺负失恋的少女，你会有报应的!再见啦!」她陷溺在刘坤仪突如其来的笑里，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发现自己失了神，才慌乱的顶了回去，掩饰般地拉了拉书包肩带，跺了下脚，转身准备上楼。
「既然你欠我一次。」
身後，刘坤仪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沉静而带着笑意的，她转过身来，讷讷的望着她逆光的剪影，看不清表情，却似乎让全世界都安静下来，等待她的下文。
「那，等你好了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她顿了几秒，然後无比慎重地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