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到此告一段落，江思颖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抹走脸上的泪痕，重新挂起笑脸，只有还微红的鼻尖证明了她刚才的痛哭失声。
她看向雨音，却在抬眸那一瞬重重怔住。
「Leon……」
听得她口中喃喃道出的这个名字，雨音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司徒站在她们身後不远的地方。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和江思颖一起，听着那彷佛响在她们心上的脚步声。
漫长的十秒过去，司徒站到了两人跟前。向来爽朗的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上去竟和刚刚倾诉时的江思颖有几分相似。
「学妹。」良久，他低声唤了一句，「抱歉，但请你先离开好吗？」
「……」雨音看了脸色苍白的江思颖一眼，抿了抿唇，从沙发上起身，坐到了另一个相隔好几张桌子的位置上。
远远地，她能看见司徒急躁地抓住江思颖的手，而江思颖只是咬着唇不断摇头，泪水不断滑落，却固执地不愿开口。
间或司徒的音量会拔高，让她听见少数几句。那些话大多是承诺，夹杂一些安抚，但不管他说什麽，江思颖始终不予回应。
司徒愈发激动，言语间也愈加语无伦次，直到江思颖发出一声尖锐的哭泣，他才霍然从那种情绪中抽离，但同时，他整个人都悲哀起来。
雨音不清楚两人争吵的内容，但司徒显然是输了。只见他松开了江思颖，扬起了今天的首个笑容，但那笑里却满满是苦涩。他又说了些什麽，江思颖哭得更是厉害，他却起身走出了星巴克，再也没有回头。
看到这里，雨音再也受不了，霍地站起来，快步走回原来的座位。
「思颖学姐。」
江思颖发红的双眼甚至没有看着她，不断抬手抹眼，但眼泪还是一串串掉落，怎麽也停不下来。她局促地笑着，看上去颇有些难堪：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种场面……」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雨音就打断了她──向来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她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强硬，甚至近乎不礼貌，但此刻的她完全无法思考，只知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为那个人打抱不平：
「他还爱着你。」
她愈说愈急速、愈说愈躁进，完全没法冷静下来：
「他还爱着你啊！为什麽你要退却呢！那些所谓的理由根本就不是理由，司徒学长他……他明明很想跟你一起走下去的啊！为什麽要无视他的恳求？为什麽不问他想要什麽？他要的不是完美，而是有着缺憾的你啊！」
把自己的心情倾盘吐出，她喘着气抬头，望见江思颖愕然的神情，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麽。
抬手捂上嘴巴，她往後退了几步，最後像是承受不了对方受伤的眼神，转身逃离了星巴克。
推开玻璃门，她毫无方向地盲目奔跑着，眼前却被眼泪涂得一片模糊。在江思颖面前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点醒了江思颖的自欺欺人，也把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让她再也无处可逃。
是什麽时候的事呢？
他劝自己下场跑跑看的时候？抑或是在西陆的运动场，他悄悄对她作鬼脸的时候？
也许，从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开始，她就心动了──为了那个除了父母以外，第一个对她展露微笑的人。
是的，她喜欢上司徒了……
当她的脚步终於渐渐慢下来，她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了隔壁社区的儿童游乐场。
她越过横在游乐场前方的栏杆，正想找张长椅坐下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一个人突然被摄入她的视线范围，让她赫然顿住。
那人坐在游乐场的秋迁上，黑发半垂，却挡不住周身的沉郁。
竟是司徒。
犹豫半晌，雨音终於还是上前。
「……司徒学长。」
司徒抬头见是她，也没说什麽，只是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秋千，示意她坐上去。
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过了一会儿，司徒率先打破了那份诡异的寂静。
「她是怎麽跟你说的？」
知道司徒指的是江思颖，雨音小心地看了看他，老实答道：「说的不多，就只说了你们交往的原因，还有……那场意外。」
司徒闻言却是冷笑，「意外？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诧异地看向他，雨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新讯息冲击，一时竟不知该怎麽回答。
「如果不是那个人，我和思颖也不至於走到现在的局面。」
虽然被其他的情绪掩盖了大半，但雨音还是听出他道出「思颖」二字时，那微不可察的颤抖。疼痛自她心上划过，她几乎能听到那道隐形伤痕淌血的声音。但司徒的心思明显不在她身上，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毁掉了思颖的脚，毁掉了思颖的梦想，还敢留在学校里──最可笑的是，她居然还一直装成思颖的样子，她根本就不懂！」
说到这里，司徒像是突然断线的木偶一般，激动的语气倏然转变，低落的轻语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也彷佛吐出了那段青春时光的无奈叹息。
「我要的不是任何人的伪装啊……」
似乎有什麽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被更大的痛苦盖过，让她差点没冲动地抱住他。
空气里溢满了一种尴尬的安静。清晨的游乐场里没什麽途人，因而让司徒压抑的哭泣声更是清晰。
足足花了五分钟，司徒才缓缓沉淀下来，把双手从脸上移开。
「吓到了吧？」他问她，低低的声音里藏着的竟是讽刺，「向来没心没肺的司徒建韦，竟然会有那麽失控的一面。」
「也许在她面前，我从来就只是个孩子，所以……」他忽地哽咽，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说了下去，「她才会拒绝让我陪她走下去。」
雨音动了动，似乎想要做什麽动作，但她终究还是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尽其聆听者的本份。
清晨的微风轻拂而过，留下了不着痕迹的安慰。而谁也没留意到，游乐场门口的石墙外，那个始终隐藏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