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势渐大，蜷缩在公寓外的人行道旁长椅上，那里还剩一盏灯愿意施舍我光线，连月亮都躲进层层云里，像他一样小气！黄昏时的天空好红，猜想这几日或许会有台风，夜里果真起风，飘起细雨，直到现在雨也没停。
还在这里等着，只不过是期待他还有点良心，知道我去找他之後，会来门口徘徊，就算只是望着我的阳台忏悔也好，但我在这等了那麽久也不见他的踪影。风雨毫不留情像是替我大哭一场，突然觉得我是那麽不被需要的存在，此刻我就算从这个世上消失，也不会有谁的人生受到影响，我不需要他们也能好好活着，相反，他们没有我也可以好好活着吧？
就像我失去两个妈也能好好活到现在一样……
想起他那句看似玩笑的话：『重新投胎就又是陌生人了。』如今那麽讽刺，我们总算从曾经是姐弟的青梅竹马，变回陌生人了吗？
「你干麻在这里淋雨？不知道爸很担心吗？」他的声音像幻觉却很真实，「欸！吕诗情！」是他的声音，是我的名字，或许不是幻觉。但我没勇气抬头，怕雨势如果小了，他会看见我频临痛哭的表情。
「睡着了吗？吕诗情！唉……」从空隙里看见他传了封简讯，或许是给爸安心，随後他坐在一旁陪我淋雨，「原来……担心一个人是这麽辛苦啊……」他温柔的话声在雨里清晰，一字字却像刺，扎在我长满茧的心上，总算有点痛觉。
最後，大雨没停。
眼前高大的身影挡住路灯微弱的光线，抬头，是爸撑着大伞站在我们面前，轻轻拉起我的手，背光让我看不清他是什麽神情，只知道我该回家了。
起身，一阵晕眩，猜想是因为这几日睡得少又淋了一场雨的关系。
「诗诗……」亚庆起身想过来搀扶，但我挥开了。
「我背她就好。」爸低沉的声音藏不住颤抖。
多久了？我甚至遗忘家人的温度，原来比夏天更温暖。足以让我安心睡去的温暖……
但我还不能睡，摸摸额头猜想我可能是发烧了，他们不会知道那些药品收在哪个柜子，他们也没空照顾我，我还得去衣柜翻找出亚庆留在这的几件乾净衣服……把湿衣服们放进洗衣机、烘乾……
不断思考这些，脚一落地的震动，只让我觉得头痛欲裂。
「你也快去换上乾的衣服……」是爸的声音。
「他的衣服……衣柜还有。」我从嘴里勉强说出一句话。
「你别管了，他自己会处理好的。」爸随手塞了睡衣给我，把我推进浴室，才对亚庆交代：「你先去我房间拿衣服换吧。」
窝在浴缸里，水蒸气迷幻了整个空间，潮湿、温暖、香气，让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一下就好了。
门外传来他们的对话，「爸，你先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
「嗯，我可以相信你吧……小庆？」
「嗯……。」
「我不敢相信老师那通电话，说她上课睡着、小考也不及格，这两天才发现她半夜都不在家……我知道是我没尽到照顾她的责任，因为她一直不是会让人操心的孩子……你如果知道什麽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的。」
亚庆独自徘徊在我房里，翻阅书桌上的笔记，还有一张张写着他可能上班的店址、营业时间，那些都被他一张张揉掉丢进垃圾桶里。
「诗诗？你还好吗？」隐约听见他在外面呼喊的声音，但我无力回应，半梦半醒，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累人的事，何时我才可以什麽都不用管，安心地睡去？
「诗诗……你再不回应我要开门了喔！」
站在看不清自己影像的镜前，缓速穿上睡衣，头痛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少，他还在等待我的回应，但我怎麽都不想再开口……只要想到他宁愿去当牛郎赚钱，也不愿意告诉我他没地方睡，就无言以对。
或许在他心里，我只是毫无权力插手他人生的陌生人，那很好，我再也不管了，管他妈的遗言，我无力承担身为一个妈该负的责任，我连他姊都不是了……
开门瞬间，蒸气散去，镜子缓慢的回复清晰，他的人影隐约映在里面。
「吕诗情！你明明没事为什麽不回应！」
转身，我什麽话都不想说、不想问、不想知道他还做了多少我无法想像的事。到柜子旁拿出一盒消炎药，猜想吃了这个头就不痛了吧，一觉醒来烧也会退的。
他只是跟在我後面，欲言又止。直到我瞥见垃圾桶里多了些皱烂的纸，猜想他是不希望我再干扰他的人生，随即倒进床里，只剩两小时的睡眠时间，我连准备小考的时间都浪费在他这个王八蛋身上……
「欸……」他坐在床缘又是欲言又止，直到我渐渐失去意识，他才开口唤醒我的听觉：「你……这几天半夜都在找我吗？以後别这样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啦……但我真的只是在吧台学调酒而已，他们不会冒险雇用未成年少男陪酒，夜班也比较多钱啊，我都早上才回宿舍……就睡死了。」
「真的？」
「你还没睡着喔？」他语气有些错愕。
「嗯。」
「你知道半夜在那种地方徘回有多危险吗……找不到你我真的很担心。」
「那你知道去那种地方工作有多危险吗？你何时才会懂事一点，找个符合学生的打工场所？」何时才能让你妈安心，让她的遗言可以不再我心底响起，成为我疲惫的重担之一？
「嗯。」背对着他，猜想他或许点头应和了。额头传来他掌心的温度，耳边传来他的温柔话声：「你好像发烧了，只吃那颗药就够了吗？要不要看医生阿，打个退烧针会比较有效吧……」
「你不要一直吵就好了。」推开他的掌，藏进被窝里。
「喔，晚安……」
凌乱的夜，总算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