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我模糊的睁开双眼，何甯希使劲地摇晃我的手臂，看她这麽用力，烧应该已经退了。
「你干嘛留下来照顾我，乾脆就让我烧成白痴不是更好吗？」
「你身上都是伤还发烧，我又不像你是铁石心肠，不管站在什麽立场，都不应该漠视吧？」
嘲讽的扬了扬嘴角，我淡淡开了个玩笑。
如果能够用更轻松的态度看待雨灵的死，也许我对她就不会有这麽多的恨。
好可惜，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而她，终究都不可能成为她。
「你不是恨我吗？」
她的眼神很悲伤，周遭的气氛也开始跟着凝结。
「我知道我被那对夫妻堵到的时候，你在场，我也亲眼看见你冷漠的看了我一眼以後，就离开了。」
她顿了顿，自嘲一笑，「你知道吗？我还挺希望我就这麽死在那里的。」
心里蓦地抽紧。
唇角微微颤抖，此时此刻，她语气里的无助和绝望，如此清晰。
「我忘不了那个男的，到现在都还是忘不了。」
「那让我，真的好痛苦......」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麽？
我也只能沉默。
她对雨灵和姐造成的伤害，是没有办法忽视的。
那些伤，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只是，她自己的伤，却没有人认真地看待过。
「可能我真的卑鄙无耻，可能我真的不配做人，但要是我和纪雨灵不是姐妹，也许我的人生就不会这麽残破不堪。」
她苦笑，那笑容，让人看了无端难受。
「她抢走我太多太多东西，我跟她，除了拥有同一张美丽的脸以外，我根本一无所有。」
那双大却失去光彩的眼眸，跟当时躺在病床上的雨灵，同时重叠在我的脑海。
『她不可能会救我的，我还欠她一份最重要的东西。』
『家人的爱。』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想起当时雨灵含着眼泪说出这些话，这两个人，错失了太多美好。
「我的个性本来就跟她大不相同，她开朗乐观，聪明活泼，但我却是沉默寡言，而且孤傲冷淡。」
她对我笑了笑，眼泪就这麽顺着双颊滑落，「其实她死後，我也常常躲在被子里哭，我也知道我害死的是我曾经最亲爱的姐姐，我也知道......可能以後我就再也没有办法跟薇洛当朋友了，但是当从前的回忆排山倒海袭来，我抵抗不了，就只能被吞噬。」
「我只能被仇恨吞噬。」
印象中，何甯希的个性才应该是有话直说，个性外放的人才对。
如果她说的才是最真实的她，那麽打从一开始，我们认识的，就是她伪装出来的自己。
她把最真的自己，给隐藏起来了。
「爸妈自然而然的就爱她胜过於我，当然，连生日我也常常被遗忘，蛋糕上只会写着她的名字。」
「被遗忘的感觉是痛，但我还是忍了下来。我就这麽忍啊，忍啊，忍到有一天，我在学校被同学欺负，被打得腹内出血，动完手术以後，我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也不是我的父母，而是老师。」
「老师说我爸妈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来看我，要我好好静养，他们一定会来看我。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等到他们，从来没有。」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身子都在颤抖。
「从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不被重视，就算我再怎麽能忍，也没有办法继续骗自己了。」
她的视线对上我的，泪光深深刺进了我的心。
那神情，几乎让我快要不能呼吸。
「我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她对我伸出手，眼泪持续泛滥成灾，「在我把姐丢掉以後，爸妈才开始对我疼爱有加，但是......」
不等我回应，她随即就握住我的手，紧紧的，牢牢地抓住。
像是抓住唯一的依靠一样，我心头一酸，望着她的眼神不再充斥着偏见。
那样漫无边际的绝望，甚至快要蔓延到我的心底，侵蚀我的理智。
「连我都知道，他们只是把我当成姐的替代品，有时甚至还会叫错我的名字。」
我不自觉的反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没有迟疑。
「後来，他们离婚了，因为他们发现，就算我和姐再怎麽像，终究也不可能成为她，所以，他们没有牵挂的就分开了。」
她的眼神变得迷蒙，然後淡淡一笑。
浅浅的笑，深藏太多失望。
失去了，所有应该拥有的希望。
「我从纪甯希变成何甯希，他们把我当成皮球一样互踢，我最後还是跟了妈妈，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不可能会有多光彩。」
「直到我认识薇洛，知道她最要好的朋友是我最亲爱的姐姐，我才发现我放下不对她的恨。」
我抿紧唇，依旧没有开口。
「如果不是她，我就不必承受那麽多的伤痛，如果不是她，我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她望向远方，眼神倏地变了，「我跟了我妈以後，曾经去找过我爸，我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了一张合照，但照片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姐。」
「从那时开始，就算心里再怎麽难受，我也保持缄默。因为，就算爸离开了属於我们的家，他想念的人也永远不会是我。」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抽回了握住她的手。
「我得告诉你，在我最低潮绝望的时候，薇洛真的救了我，她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温暖。所以，我才希望她远离姐，远离那个会夺走别人一切的女人。」
「只可惜，到了姐真的走了以後，我才知道後悔。」
她抬手准备要抹去泪水，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你从来就不是一无所有，雨灵一直都挂念着你，她躺在病床上，知道你不愿意救她，她一点也没有诧异，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那是应该的。」
我死死的盯着她，眼眶一热，「她说她欠你太多了，她欠你一份完整的爱，欠你一份姐姐的关心，欠你一个属於你们彼此的过去。」
她摀着嘴，哭声响亮，冲破了心里那道以为坚不可催的城墙。
有多坚不可催，其实都只是自我欺骗。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脆弱。
「她知道你恨她，也知道你要姐跟我远离她，但是她从没向我和姐说过，只是一个人承担你的怨恨。」
我说着说着，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但是没有停止说出该让她知道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她知道会死，却从来没有试着求过你，求求你救她？」
「她失去父母，一个人无依无靠，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因为知道你有多恨她，知道爸妈对你是多麽冷漠，所以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怨过你的绝情，就算到了临终的时候，她也还是流着泪，不停向你说对不起，她说她真的对不起你。」
我撇过头，泪水不断滑落。
看着她失声痛哭的样子，一阵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扎入心脏。
彷佛看见雨灵也哭着向我说对不起的样子，只是睁开双眼，
「你让她失去了能够弥补你的机会，你知道吗？」
她哭得声嘶力竭，突然就上前拥住我，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衣服。
那样滚烫的泪水，在我心上烙下了最深的印记。
一如当年，放手让雨灵去追求她应该得到的幸福时，我也流下了这种泪。
那麽痛、那麽沉重。
「借我抱一下就好......求求你......」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你还会再做相同的决定吗？」
半晌，我将她从我身上拉开，淡淡问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姐姐她......她是那麽爱我......」
我微微扬起嘴角，笑容伤感，充满了遗憾。
「不要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了，伤再痛，总还是会痊癒的。」
她点点头，眼泪没有停止涌出。
我们都在失去过後才懂得珍惜。
我们都在失去过後才知道後悔。
但是，人生不能重来，留下的遗憾，也只能坦然接受。
有些遗憾，注定要背负一辈子。
而生命中，也总有一些精美的情感瓷器在我们身边跌碎，然而那残痕却留在了岁月里。
留下了无尽的悲哀。
「所以，别再说对不起了。」
我轻轻碰触了她的头发，很温柔，很心疼。
「因为再多对不起，也没办法换回她亲口对你说一句没关系。」
「欠下的债，下辈子再还吧，你并不是一个人。」
有些事错过了一时就是一世，事过境迁，想来也许格外难受，但回忆至少美丽。
失去的，终究还是失去了。
因为无法挽回，擦乾眼泪，抬头望向天空，还能看见美好，心底的伤，就会在时间里慢慢结痂，慢慢癒合，慢慢消失。
如果失去能够让一个人从灰暗的世界里走出，这种失去，远比拥有更踏实。
有些事，错失了机会就再也无法回头，如同甯希和雨灵没有向对方说出口的爱。
有些人，在心底从来没忘记。
有些人，会在遥远的地方守护着我们，因为不愿看见我们流泪。
有些人，有些离开的人。
舍得放手，才能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