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伶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这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楚以华是用怎样的目光在看着他,凝视着他,又是用着如何微笑的表情,掩去他心里的忐忑。
楚以华的声音这时很沉,微微有些哑:「你喜欢吗?」
纪子伶缓缓抬眼,这时终於看清对方的面容,依旧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微微笑着的表情似乎,已经少了一些距离感。
他无意识地回嘴:「哪有人这样问的?」
这人总是出奇不意地问着如此直白而不转弯的话,楚以华的表情不变,他伸出手,用手指去摩娑纪子伶的唇瓣,这个过於亲密又似乎是有些挑衅的动作并没有引来纪子伶的抗拒,他微微抬起下巴,仰起头。
这个角度之下,楚以华清楚地看见了对方那美好的颈项,甚至能一点点地看见衣领内的春光。
他听见某种渴望由心底发芽的声音,「我今天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
纪子伶被他逗笑了,「皇上,草民不知道您也这麽会说笑。」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错,楚以华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认真,那又像是风一般地吹过的声音,没来由地让他心里一颤。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子伶有少顷的沉默,他轻轻张唇,同时拨开对方的手,笑着摇头,有些许开玩笑的语气:「我喜不喜欢,真的有需要这麽在意吗?」
楚以华心里一紧,几乎就又要亲了下去。
但他没有,他不知道对方话里是不是还有话,应该说,平时的精明在此时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楚以华露出苦笑,却很诚实地说:「我在意。」
这个低沉的语调配上楚以华那麽专注的神情,纪子伶几乎就要懵了。
但,他忽然低头,像是察觉了什麽,又好像只是偏开目光,语气有些催促地说:「偏静,你差不多该走了吧,别赖在这。」
他的语气是一种捉摸不定的柔软,听在楚以华耳中显得十分轻柔,楚以华眨了眨眼,眼底泛起一些光芒,亮亮的,又有一些调皮的味道。
纪子伶的表情看不出是什麽神态,不是习惯性地温和,也不是习惯性地微笑,楚以华发现他竟然说不出来,他笑着退了一步:「你让我抱一下,我立刻就走。」
预期中,纪子伶或许会生气,或许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而这些设想都没有发生。
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挑着眉说:「我以前怎麽没发现你原来这麽无赖?」
楚以华仔细观察着纪子伶的表情,见对方似乎没有不快的神色,正寻思着这个问题,纪子伶已经主动抱了上来。
纪子伶毕竟不是女人,对什麽欲拒还迎那一套就算有概念,平常也不会用在男人身上,换做别人他不知道,但他不讨厌楚以华,也就抱了上去。
楚以华有些愣了,怔怔的,直到纪子伶离开,看见他的神色里似笑非笑,嘴里却说:「满意了吧,还不走!」
×××
好不容易送走了楚以华和林卿官,纪子伶若有所思,怔征站了几秒,才忽然回头,对着<b>看似</b>空无一物的庭院喊:「还看?都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自己去请你!」
顿时,不少人从不少隐蔽处灰溜溜地站了出来,有些人比较早到,有些人则是碰巧,那个叫纪香儿的女孩更是笑着说:「我们这不是恰好经过吗?大老远就看见二爷跟人又亲又抱的,问一问也不行?」
「香儿,你少说点!」
朱流跑过来,直接摀住对方的嘴巴,免得她再说出什麽话。
纪子伶这时看清了,院子里还真有不少人,香儿、朱流、蓝捷、草生、夏晴……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个开溜的人应该是常常来找草生的慕容武,几乎所有爱看热闹的人都到齐了。
纪府的人大多会读唇,楚以华不知道,他又没注意,纪子伶却知道,几个人只要凑起来互相交流一下,他们二人说些什麽还不等於全被听了去?
纪子伶微微一皱眉,他刚刚顾着跟楚以华说话,虽然发现了後头有人在看戏,但也没想到有那麽多双眼睛,朱流一看不妙,「二爷,您别生气,他们只是……」
只这麽几秒的期间,後头看热闹的人已经用各式各样的藉口作鸟兽散了,包括纪香儿也早挣脱朱流的手,气哼哼地跺了几下脚,看清了形势,也找了个理由走掉了。
纪子伶面无表情地转过来问:「朱流,你又在这里做什麽?」
「这……」
朱流满脸通红,瞬间不知道该说什麽,蓝捷是唯一没有走的人,这时走了过来,平静地笑着回答:「二爷,我跟小朱吃过饭後经过这里,没做什麽。」
朱流立刻不满地回嘴:「就跟你说我不是……」
後面的话在纪子伶的目光里咽了下去,纪子伶笑了起来,语气有几分促狭:「哦,你们在散步啊,倒是我碍着你们了。」
「二爷,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屁出一句话来,最後随便找了个藉口,拉着蓝捷溜掉了。
唉呀,朱流难道没看出来,蓝捷被他拉着时那副有点儿开心的表情吗?
直到人都走光了,纪子伶依旧站着,站得出神。
直到身後传来一声他熟悉的声调:「子伶,你傻啦?」
纪子伶转过身,摇了摇头,脸上难得的掠过一点尴尬。
他迟疑了一下,才走近对方,在纪言星的目光下低声道:「在容先生那里,还有刚刚走之前,皇上一直有放过紫英,不再追究的意思,但他给这个人情,不会只是想交个朋友。」
他不明显地顿了顿,声音透着几分苍白:「这次我有点怕,大哥,我真的有点怕。」
纪言星眨了眨目光,声音还是十分平稳:「你只管保持现在的态度就好,皇上之前可能确实有这份心思,现在或许改变了也说不定。」
纪子伶身在其中,不如纪言星看得清楚,他的目光直接而纯粹:「大哥?」
纪言星也不多解释,只平淡地转移话题:「你喜欢皇上吻你?」
纪子伶的表情闪过一点狼狈:「我只是没想到……」
纪言星的表情不变,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大胆:「他的舌头伸进去了吗?」
「我……他……」
纪子伶的表情愈来愈红,刚才有那麽多个观众在场,他都没有什麽反应,现在被纪言星一问,却是话都说不完整。
其实纪子伶也不是未经人事,他与纪言星自小受过许多苦,否则纪言星私底下说话也不会如此语气,只不过他在纪言星面前总是听话惯了,没有办法去违拗纪言星的话,不管什麽事情只要他家大哥说句话,就能改变他的决定,无关是非对错,就只是这样,对於他家大哥的问话,他的反应总是十分孩子气。
偏偏纪言星一副没看见他的表情般,继续问:「你又为什麽抱他?看上他了?」
这话问的不好听,参杂些许俚语味,却很容易听出意思,最直接地让纪子伶意识到问题所在……以及纪言星,他的哥哥是抱持着什麽样的态度。
「我哪有看上他……大哥?」
他忘了,其实只要给王爷去一封信,依王爷的性子,断不会放着不管,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复杂了。
纪言星收回了一点笑容,语气终於夹杂了一些认真:「或者这麽说,你俩都有那点意思,我总不能让你吃亏。」
「大哥!」
纪子伶低喝了一声,脸上红晕不曾消退,但他知道纪言星不是在开玩笑,「皇上,偏静只是跟我开个玩笑,你不是也有看见?我、我怎麽会喜欢他!」
他抬头,但是脸上还是红的:「那只是一个吻。」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吻。」
纪言星的眼眸中此刻流动着闪烁不明的微光,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你也说了,你怕他,第一次算做开玩笑吧,那第二次又该怎麽算,所以你不是怕他,你只是不相信他。」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皇上,看起来似乎是个比资料上还温柔许多的人,子伶,你觉得呢?」
纪子伶停了一下,才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如果我是他,紫英活着不知道问不问的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死了却是一了百了,日後罪名怎麽扣都容易,最好将计就计,先让京里那边以为皇上生死未卜,然後回京城再一举拿下……皇上的片面之词实际上说明不了什麽,他也不是为了我留在这里,只不过是京城的火侯还不够。」
他顿了顿,补充:「至於指使紫英的凶手是谁,依我看皇上心里似乎也有底,他对紫英的死因以及为什麽还能活这些平常人都会问的问题一点也不问,而且也不惊讶。」
纪言星笑了笑,仍旧平静地说:「我不晓得你对他有几分意思,才这麽说,无论如何,今晚的皇上,一直在观察你,你没有发现吗?」
纪言星说的话纪子伶不怀疑,这时他却听不懂,眼神带着迷惑。
纪言星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怎麽说,「子伶,我想说的是,他对你确实不一般。」
这句话让纪子伶沉默了很久,纪子伶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最後只听得纪言星的声音稳稳地,淡定地问:「还想说什麽吗?」
他摇摇头,想了想又说:「大哥。」
这句话出来,他自己仍旧沉默很久,最後还是摇摇头,「大哥。」
他顿了顿,又摇摇头,手无意识的触及自己的嘴唇:「我,我去睡了。」
「嗯。」
纪言星拍了拍他,没多说什麽,纪子伶也不多问,转身返回房间。
「主子,慕容武刚刚拉着草生离开了。」
蓝捷忽然冒出来,微微看了一下纪子伶的背影这麽向纪言星说道。
「明天是草生的生辰,慕容武可能有他的想法吧。」
纪言星淡淡说:「明天一早午时没有回来再去找。」
「是,主子。」
「另外,十三明天不用跟着我了,让小五去照顾他的伤,另外差人去问容先生能不能来看一下。」
「是,主子。」
「从明天到夏晴离开为止,他跑去十三房里过夜不用管,但除非十三的伤好了,否则不许他擅自出府。」
「是,主子。」
蓝捷答了一声,面容上隐隐有些笑意,但他还是问:「主子,这样好吗?」
纪言星面无表情:「他跟十三之间如何平时我不管,上床也无所谓,但是伤过了就不行。」
他淡淡地说:「你就跟夏晴说,十三天生骨子弱,全靠他自己才练的今日这般模样,要是不好好调养,说不定日後连走都有困难,当然,只是上床是不会有什麽问题。」
蓝捷笑了笑,这样直接算计人家好像不太好,他还没应声,纪言星已经继续说:「若是问起来,十三那边,你就跟他说,京里有些变故,夏晴必须要晚点走,但他肯定不听,所以就委屈他几天,就说是我说的,有什麽事我顶着。」
「……是,主子。」
无言了一会儿,蓝捷还是一如往常地照单全收,一字不漏地记了个清楚。
「主子,二爷那边,不需要做什麽吗?」
纪言星看了蓝捷一眼,眼神又恢复成平时的漠然,淡淡地说:「等,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不会太久的。」
「紫英姑娘那边不需要吗?她不是……」
「我知道,请药仙道人他老前辈出马这件事,」
纪言星漠然的眼瞳中顿时变得深邃:「我会再问问容先生的,这件事谁也不要插手,听见了?」
「听见了,主子。」
蓝捷恭声答应。
×××
那晚,纪子伶几乎没什麽睡。
他的脑还里盘旋着楚以华给他的触感,楚以华那晚的声音,盘旋着纪言星说的那句话。
他对你确实不一般。
他忽然间有种失去了准头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麽做。
他不应该有这麽在意的。
楚偏静楚以华,给他的感受是如此不真实,如果是真的,那必然有什麽理由……应该要有的,不是吗?
自从他不再是「马聪」之後,唯一一个让他相信毫无理由的人,只有哥哥,他无法去想像有这麽一个人,会同样毫无理由的来对待自己。
而那个人是楚以华。
他可以承认他不在乎一个吻,但他没有办法承认自己对楚以华毫无感觉,毫无想法,他没有办法。
他闭上眼睛,楚以华的声音又像是在耳边……「子伶,你怎麽了?」
那熟悉的问话,却不是他熟悉的声音,纪子伶顿了顿,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某个时空,他转过眼光,惊觉自己已经不知出神了多久,而面前,雅间里,楚以华正笑着问他。
也就是那声「子伶」让他回过神的。
昨天,纪子伶的确同意楚以华在单独的情况下可以直呼名字,而这才过一天,楚以华就拿来用,不过纪子伶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耳边还听得见稀松平常的街头吵嚷声,鼻子闻的到眼前小菜的香味,他的心神却还在昨晚楚以华离去之後。
纪子伶,你在想什麽呀?
怎麽会发呆呢?
纪子伶很快地收回心神,他第一次与别人见面时出神的这麽彻底:「我没事。」
他的回答也难得地十分简短。
楚以华不是没看出来今天纪子伶的异常,但是他的表情实在无法形容是什麽样,叫了好几声之後,直到叫出名字,对方才有了反应。
「……抱歉。」
楚以华笑着说:「二爷今日怎麽了,是不是没睡好,精神不济?」
「哪有,只是有些烦心事,不说也罢。」
「今日刚听说……」
纪子伶似乎知道楚以华是有意说些零碎事,也就一起聊了几句,一直到一个段落,纪子伶又沉默了下来。
楚以华几乎要以为对方又出神了,但是纪子伶看着他,却是没有出神的样子。
他的表情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麽,又似乎是在寻思该怎麽说,楚以华是个修养很好的人,也不介意对方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纪子伶抬眼,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向着站在楚以华背後的林卿官:「林公子回避一下好吗?有些话,纪某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
楚以华没有出言阻止林卿官,反而示意他照着做,林卿官摸摸鼻子也就往外走,尽忠职守的去守门。
其实他也不想要不小心看见什麽或听见什麽。
这次,反而是楚以华率先开口:「抱歉。」
几乎是半学着方才纪子伶的语气,这麽低沉地说着。
纪子伶眼底泛过一丝惊讶,抬眼看楚以华,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得懂那眼神……但他实在不明白。
但楚以华并不知道这些,他只以为纪子伶那是迷惑的表现,正要开口解释,纪子伶更快地出声打断:「不要说出来。」
纪子伶摇摇头,其实他有点想问为什麽,但又忽然觉得那很愚蠢,不是什麽事情都需要理由的,不是吗?
「偏静。」
想到这,他沉默一下,才说:「过几天,我要去玛其一趟。」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几乎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只有起头的「偏静」二字,略略能听出一点情绪。
楚以华自然分别得出他是已经说完了,或是相反,所以没有出声,纪子伶继续说:「去帮朋友找个东西。」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迟疑,但他最後还是补充:「……在皇宫。」
他的话语非常简短,好像是别人不多问,他便也不多说,楚以华微微偏头,露出一抹笑。
楚以华的笑容并不像纪子伶或纪言星那样的温和而让人好感十足,他的笑容只能说是礼貌性地,带有些许俯瞰的味道,这时的他身上才展现出了那种在上位者的姿态。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意外地,似乎将自己放在与纪子伶对等的位置上:「子伶可是需要我帮忙?」
纪子伶摇摇头,依旧继续说:「另外,五王爷有交代,要尽全力保护好皇上,我会早两天先出发。」
他看着楚以华,口吻依旧平静:「请皇上允许,回程路上由纪府指派两个人贴身护送。」
楚以华也不急着问问题,只顺着纪子伶的话,用皇上的身分说:「如果朕同意了,二爷会来接驾吗?」
但他的话却有点开玩笑的意味,正确来说,纪二爷其实只是当地人给的尊称,实际上纪子伶的职位是二总管,也有人叫做副总管,他哥哥纪言星就是纪府的大总管了。
而不管是大总管还是二总管,都只能算是五王爷的家仆,这样算起来,其实楚以华完全不需要叫纪子伶一声二爷。
楚以华的双眸带着一点点的笑意,他当然有看出纪子伶态度上的软化,之前虽然交往频繁,却总是礼貌而生疏,今天却不一样,他不再说些好听的伪装,虽然楚以华听得出来,对方的话语背後还有很多是没有告诉他的,但仅仅这样,他却打从心底感到一点点儿开心。
纪子伶读到他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楞,但还是很快地接话:「皇上回宫,自有宫里的人接驾,怎麽轮的到我呢。」
楚以华笑容不减,起身靠近纪子伶,他们距离十分近,但这回,楚以华并没有做出什麽事情,只低声说:「那帮人自然是不缺你一个,不过是我想再和你喝个茶罢了。」
这麽近的距离下,纪子伶抬起头,主动亲了对方一下,楚以华一愣,纪子伶缓缓说道:「偏静,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在京城那里,我们也帮不到你什麽,有什麽事,也是只有王爷能决定,我无能为力的。」
事实离纪子伶说的话有一段距离,楚以华即便听出蹊跷,一时间也无法辨别真伪,俗话说,三分真,七分假,这样别人才会信,纪子伶说话正是如此。
纪子伶这几句话说得很明白,五王爷不干政事很久了,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在玛其那里提供楚以华任何帮助,其实也就是表示,目前纪府还不打算站到楚以华这边,纪府根本不打算选边站,他却说成是有些为难的语气,似乎想帮也帮不了那样,说的在理又在情。
楚以华这时露出了苦笑,纪子伶究竟是怎麽活过来的,连说个几句话也这麽谨慎,「……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说着,伸手想去抱对方,他的动作迟疑,纪子伶看得明白,也不抗拒,他感觉的到,楚以华的动作确实十分小心。
楚以华的身上有着他留存的童年记忆里少许的熟悉感,其实他看的比谁都清楚,楚以华早已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云淡风轻的人,他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做,为什麽最後却放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