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弊得失分析完毕,方颖薰靠上椅背,饶有兴味地等新朋友反应。
「附议。」虽然不明白为何需要演技,冲着省钱这点,笙寒马上表态。
也青则在偏头想了一会儿後,用力点了点头。
「那好……等等,我需要咖啡。」
颖薰认床,昨晚根本没睡。她头重脚轻地站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只手捏陶的马克杯,走到柜台买了杯咖啡。端着杯子回来後,她先对新同学举杯致意,然後咕嘟咕嘟大口灌……
「冏。」笙寒念出陶杯上的大字,也青则在脸上挂出这个表情。
「这个字在古代意喻光明,常被拿来当人名,像三国时代的姜维他爸就叫姜冏,人称维父冏。」
说文解字完毕,方颖薰将杯子转半圈,秀出一个跟「冏」有点像又不太像的符号,悠然再补充:「这面是甲骨文的『冏』。」
言下之意,冏历史不但美好,而且渊远流长。
另两人默默注视了杯子一会儿,笙寒发出无意义喃喃:「三国?」
也青则用手抹了一下眉毛,将面部表情从冏调整到不太冏,然後镇定地问:「吃完就去看房子?」
「当然。」颖薰从容举杯,一饮而尽。
於是在早上十点半,她们走到一栋十几层高、外表颇为古旧的红砖大楼前。门前有个小花坛,布置简单整齐,没有多余的装饰,旁边草皮上,一枝枝蒲公英抬头挺胸,站得笔直,花期已过,只剩雪白色绒球立在顶端。
玩心突起,笙寒弯腰扯了一枝,还没来得及吹气,棉絮已四散分飞。
「很可爱的地方耶。」她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颖薰眯起眼瞧了她一会儿,淡淡吐出两个字:「演技。」
笙寒的手僵在半空处一会儿,默默收起笑脸。之後,她们跟着经理绕公寓一圈,参观了几间房,挑剔了几处毛病。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当三人从经理办公室步出,一人手上握着一张合约跟一串钥匙时,笙寒揉揉快僵掉的脸,投给颖薰一道尊敬的目光──
没开口杀价,只是神情淡然,偶尔在表情跟讨论中流露些许不满,可是不晓得为什麽,经理一回到办公室,不但自动提出降价一成,还愿意包下水电瓦斯费!
如果这就是演技,那方颖薰绝对是奥斯卡影后等级!
影后拍了拍她肩膀,不吝惜地赞美:「干得好。」
「我做了什麽?」笙寒大惊,她从头到尾只站在一旁,连头都不敢点,深怕自己造成破坏。
「杀气。」也青好奇地望向她:「无形却又具体,我站旁边,一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怨念……你刚刚在想什麽?」
「钱啊,不然呢?」笙寒反问。刚刚话题一直绕着房租转,她脑子当然只能绕着自己的银行存款跑。
另两人互看一眼,颖薰再拍拍她:「加油……继续保持穷困状态,我们很需要这种贫民气场。」
「……」
显然,新同学还附带「犀利」功能,不时让人无言。
最终结果,笙寒住最便宜的三楼套房,颖薰住六楼,也青则在最高层的十四楼,与一位从台湾来念生物博士班的女生,合租一间超大的两房公寓。
她们一起进电梯,三楼最先到,因此笙寒第一个跨出去。就在中午十二点整,她站在自己未来一年的住处之内,左顾右盼。
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壁漆成乳白色,脚底铺着同色的地毯,材质粗糙,还散发出一股崭新的塑胶味。最左边是间仅容人转身的浴室,连接着开放式的小厨房,厨房旁边有一扇窗,窗台向内延伸出一张类似吧台的高桌,桌旁搁了张高脚椅,是整间房唯一的家具。
她先照经理吩咐,到处开开关,确定瓦斯炉能用,冷热水都有,马桶也能冲乾净等等。料理一圈後,照原定计画,於楼下大厅跟也青颖薰会合,出门处理多如牛毛的各种生活事宜。等笙寒口袋里揣着新手机,皮夹中装着新提款卡,扛着卫生纸肥皂水果面包牛奶,气喘吁吁回到房间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太阳才刚下山,余晖在西边天际抹出一片晚霞。北方的城市,夏天昼长夜短,她还记得,在冬日,下午五点还不到,天就全黑了……
静静站在窗边,面对看不见的大湖出神半晌,笙寒才跨进厨房,一样一样,将杂物放进橱柜。
她的贫民气场持续发功,几天後,三个女生又从垃圾场挖出不少堪用的家具,只花了清洁剂与抹布的费用,小窝便布置妥当。
没有床,也没有书桌椅,笙寒索性盘腿席地而坐念书,把一个装葡萄酒的木箱倒过来放,便是现成的原木和式桌。她找到两块蜡染的半旧赭红色布巾,一块铺着当桌布,另一块吊起来当窗帘,整个房间居然很有味道,来参观过的人都说,坐下去就不想站起来。
杂物当然不能从垃圾场捡,却依然没花她半毛钱。有位不具名的学长,毕业後离校前,整理出几大箱生活用品,乾乾净净堆在学生会长家,贴上封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赠与即将抵达的学弟妹。
这批用品极之精致,笙寒一开始还不太相信前主人是个大男生,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奇怪。
几天过去,琐事一件件处理妥当,大家开始享受开学前最後一段自由时光。
颖薰抱着马克杯,到处找专业咖啡店试喝。据说不少外国人望文生义,不必解释就能看懂那个「冏」之後,均盛赞象形文字果然奥妙。至於原本就看得懂的华文人口,则多半都在看到之後,自动於脸上挂出一个冏,足证此字不但象形,而且真的很奥妙。
也青单枪匹马杀进市区,听露天音乐会,看街头艺术家表演,还钻进一间专卖绝版书的旧书店,找到了有克莉丝蒂签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非常贵,买不起,谄媚半天後老板恩准她拍照留念)。
相较之下,笙寒较少去市区,更不曾远行至其他湖或其他州。她最常徘徊在芝大校园,不过,这全属心甘情愿……
是的,从安顿好的当天起,喻笙寒每天出门,背着自己做的餐盒、水壶跟相机,穿梭在芝加哥大学古老的校园里,试图捕捉这世界不经意流露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