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缺口 — 33.

正文 缺口 — 33.

有些寂寞只是自我宣泄的藉口,在过去的许多年,我放逐自己在边境游移,沉浮在人海的茫茫中,每逢深夜失眠往往与漆黑为伴,以为自己就要如此度过日夜年岁,直到我望进那双眸子──

我无法抑止波涛汹涌在内心翻搅,在我参加了那场钢琴比赛,在我全心投入萧邦的离别曲,在我在他的肩膀上痛哭失声,在我又倾听了琴声的美好之後……

内心筑起多年的城墙终究分崩离析。

我开始在他的双眼中看见了若有似无的笑意,在他的唇畔找到若隐若现的温柔,在他一次次的陪伴下感受到他不为人知的幽暗,我瞧见了他压抑已久的阴影,每每我见他失落旁徨的灵魂时,我都有股想紧拥他哭泣的冲动,他的眼泪像是背负了多年以来的沉痛,滚烫的烙在我手背上,我无法忽视,当我亲眼承受他的脆弱时,内心像是扎了成千上万的针,疼的我无法呼吸。

不知道曾几何时,他的一切弥漫了所有思绪,我开始想追逐他的身影,他的浅浅一笑,他的深沉灵魂。

深邃的像是要掏空我的一切,才能拥抱。

尽管已是将近傍晚七点,天色尚明。夏天的夜晚凉爽宜人,拂过颊边的风带走了白天酷热的暑气,吸入肺部的空气舒缓沁心,煞是爽快。我依着孙聿泽捎来的简讯所写,来到了公园,那个含有他童年回忆的公园。

到了公园後,我打了通电话给他,但没有人接。

抱着疑惑,我决定先走进去。

不知怎地,内心有些忐忑,我拍拍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挥散不去一股不安的虚浮,没事的吧,我往前踏了几步,附近还有小孩子在拿着球玩耍,看来跟平常没什麽两样。我又走了几步,随意漫步在公园,绕着外围走了一圈。

走着,我走到公园的边界,突然发现远处有闪烁亮光,没考虑多久,我便循着亮光来源处走去。

一走近,我讶然,那是一棵树被挂满了发光的小灯泡,宛若圣诞树的喜气洋溢,一明一灭之间轻易营造愉悦温馨的气氛,我缓缓绽开笑,走上前伸手抚弄其中几颗灯泡,因为发亮而产生的热能带给指尖温热的触感,一时兴起,我哼起歌来。

不知道是谁会在这里挂上这串灯泡的?

「彭以琴?」几乎是诚惶诚恐的声音,我纳闷回头,才发现孙聿泽发愣地站在不远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尴尬神情。

「打给你怎麽没接啊?」

「呃……」

见他一脸不自在,一副欲言又止的吞吐模样,我蹙眉,走向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干麽?今天你有点奇怪哦?」

「没、没事啊……」他扯扯嘴角,应是露出生硬的弧度,「对了,你要不要喝咖啡?」

「咖啡?你今天真的不太对劲耶──」我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体温很正常啊,没发烧,看起来也很正常,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面露无奈,从身後拿出了一个纸杯,「我真的只是刚好有咖啡而已,什麽事也没有。」

「哦?」我扬扬眉,却还是收下他的咖啡,轻啜一口,甜腻的口感滑过喉间,残留余韵,我抿抿唇,不太喜欢这滋味,「好甜,这是卡布奇诺吗?」

「是啊,怎麽知道?」

「我常去一家咖啡厅,那里的老板有教我品尝不同种类的咖啡,大概还记得。」我偏头,细想大叔跟我讲过的口感和味道,甜中带着浓厚的奶味,只有淡淡的咖啡香,恰好和我手上这杯符合。

这是这味道莫名地熟悉,却让我无从想起是什麽时候尝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收回,只是弯下腰,眼睛和我平视,那双瞳眸静止的仿若湖水,深邃如墨,噙着些微笑意。我一时看得出神,他却莞尔,大掌轻拍我的头顶,不同於平常总是会揶揄我几句,今天显得特别温柔:「毕业快乐啊,其实我想准备一个惊喜给你,可是还没弄好,你可以去对面的全家等我一下吗?就一下子,大概十分钟。」

我怔怔:「什麽惊喜?」

「说出来还叫惊喜吗?」

「……好吧,我就等十分钟,有点晚了,我不想太晚回家,今天晚上我妈没有排班,太晚回去她会担心。」

「放心,我会陪你回家。」

过了马路,我坐在全家附设的高脚椅上,便利商店里的日光灯亮晃晃,开着冷气特别凉快,此时人不多,安静地宛如沉落在漆黑中的闪烁光点。从玻璃窗往外看,对面的景象几乎被树影遮掩,一时无所事事的发慌,我於是拿出耳机,随机挑选一首手机里的歌。

精神恍惚,眼皮有些沉重,一整天下来发生太多事,心情起伏太大,导致现在还没有很晚却开始昏昏欲睡,用手撑着头,大拇指按压太阳穴,正当我坠入朦胧的意识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让我全身一跳,眼睛倏地睁大。

「……喂?」打了个呵欠。

「我好了,你可以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丝颤抖。

挂上电话,我揉揉双眼,踏着缓慢的步伐,走到路口,没有多想就往前走,却忽然有道刺眼的光在左侧兀自亮着,同时传来刺耳尖锐的声音──

叭──

吱──

尖锐的像是向上抛至空中,强烈摩擦地面的煞车,恼人吵杂的喇叭,在同一瞬间贯穿我的脑袋,让我从模糊的意识不清猛然一惊,浑身一颤,吓得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之後跌落地面。

「走路有没有在看路啊!小心点!」驾驶气愤的吼叫,隐约听到他碎念了几句,而後长扬而去。

跪坐在地,手掌心为了支撑身体在柏油路上打滑摩擦,估计是破皮了吧,膝盖传来了阵阵的刺痛,我既晕眩又无力,伸手拍拍脚上的灰尘,无奈轻叹。没有想要爬起的念头,我坐着把从包包掉出来的东西一一收回,才突然觉得手掌的根部正隐隐作痛,我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吐出那股不舒畅。

「彭以琴!你在干什麽!」慌慌张张的大喊,孙聿泽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急奔到我身旁,「我还想说怎麽过了这麽久还没过来,结果你在这麽短的路上也能出事?」

我无辜的努努嘴,「啊就……太想睡,忘了看路了。」

他瞪着我,「我还没听过有人会忘了看路。」

「下次不敢了嘛。」我小声嘟嚷。

「还有下次?」

「没了没了,以後绝对不敢不看路了,行吧?」我又打了一个呵欠,「第一次看你这麽紧张兮兮的模样,像个老妈子,没事啦,我还平安的很。」

他不吭声,只是凝视我,眼神中交错揉合了许多情绪,深邃的让我一晃眼就看不清,我怔怔,看着他往我这边靠近,越来越近,最後将嘴唇贴在我的额间,又柔软又湿热,还有他粗浅低哑的呼吸声。

「我会担心你。」他的声音低沉地朦胧成一片,很轻很柔,就像他的吻,飘飘然的像是微醺的甜酒,从心窝的地方蔓延,渐渐扩散,最後融成一片温柔的暖意,久久停留不散,「你有受伤吗?」

我獃住片刻,「呃……应该有破皮,膝盖和手。」

他翻开我的手掌心,上头已出现斑斑血迹,他又睨我一眼,眼神带着谴责,而我就像犯错的小孩子不好意思地撇开头。

──霎那间,我整个人被往上拎起!

一时来不及反应,我呆愣半晌,才回神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他的怀中,被他以公主抱的方式抱在手上,我忍不住惊吓出声:「……欸、欸!你抱我干麽?」

他看也不看我,迳自往前走:「我刚刚看你脚踝似乎扭伤了。」

「我还能自己走,这样很丢脸耶,放我下来啦!」

他忽然凑向前,靠在我耳畔,嘴唇只是轻微蠕动,「别吵。」低哑的呢喃差点让我心脏漏跳一拍,没再多说话,我将脸埋进了手臂,耳边似乎有他的声音在回荡,让我的脸就快要烧起来,虽然不知道有多红,但我知道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

好像有点不妙。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左胸口好像就要被一股不停漫溢的情绪塞满,几乎快要爆炸,尽管我几度深呼吸,却还是乱糟糟的。

一切失去控制,我从没想过要在出国前和他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彭以琴,抬头一下。」

我怔怔,从自己混乱无章的思绪中抬头,一见到眼前的景象,立刻獃住,完全无法理解,只能纳闷地将视线转移到孙聿泽脸上。

地上摆满了蜡烛,就在那棵被灯泡环绕的大树前的一块空地,排成了钢琴的形状,烛火亮晃晃的在风中摇曳,几次快要熄灭又再次燃起,红澄澄的一片映入眼帘,在黑暗中格外耀眼,就像摆满了生日蜡烛,温馨又暖和,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仔细一嗅,鼻息间似乎还闻到了淡淡的薰衣草香,或许是蜡烛的芬香吧。

我抬眼,看见他眼中含笑,那双眼、那张脸、那笑容都映照了烛光,毫无遮掩的,我们之间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他不吭一声地凝视我,那样的注视让我不自在撇开了头,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我於是问:「你手不酸吗?」

他轻笑几声:「其实蛮酸的。」

「欸!」我瞪他,还推了推他,「不然放我下来啊!又没人叫你抱这麽久!」

「我甘心啊,所以,没关系。」

他的话令我一怔,一时支吾不语。

「喂。」他唤我,那是我在漆黑中所感到熟悉而依恋的声音,低沉温润:「仔细看一下,我摆了图案的,别说你看不出来。」

我又再一次将视线落在那些蜡烛上,忽明忽灭的烛光散发了温暖的气息,我揉揉双眼,喉间一酸,差点说不出话来。

太多情绪堆积在胸口,逐渐酝酿了化学效应,在此刻蠢蠢欲动。

那是一架钢琴。虽然用蜡烛排的不太精细,但轮廓还是看的出来,烛光明亮温暖的闪烁,构筑了钢琴向来在我心中的形象,钢琴之於我一如家庭之於我的重要,从我出生至今,清亮温煦的钢琴声总是不时浮现在耳畔,没有一天消失过。

凝视那架钢琴,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思绪奔驰,爸爸弹起钢琴时专注的脸庞、抱着我脸上浮现的笑靥、烙在我额上一吻的瞬间……太多回忆压的我快要窒息。我沉默了良久,好不容易才用我泛着泪光的双眼转向孙聿泽,我不能理解,他这麽做是为什麽?

他没有开口,只是迳自抱着我往前走。

走到那棵挂满灯泡的树的正前方,停了下来。

就在我的眼前,上头夹了一张原先没有的照片,我眯起双眼,试图看清。然後我不可抑止的轻呼了一声。

那是我。

照片里的女孩蜷缩身子坐在角落,一旁的落地窗洒落亮光如金粉,温柔地在女孩侧脸抹上光晕,她轻闭双眼,睫毛上也沾染了几缕光线,阳光似乎抹不去从她微蹙的眉头带来的淡淡愁绪,她看起来不快乐。

「你……去见过大叔了?那杯咖啡?」我惊诧,忽地明了为什麽那杯咖啡给我的口感如此熟悉,「你……为什麽?」

「我是听妍茹说的。」

「妍茹?」我更不能明白了。

「我这阵子常跟她聊。」

「聊什麽?」我疑问更深,直直盯着他,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我可以看见他眼角的痣,近的我可以听见他粗哑缓慢的呼吸声,以及他瞳孔映着的,我的倒影。

他轻勾唇角,嗓音压低,那一刻,时间恍若静止。

「你。」

「……孙聿泽?」好像有些哽咽,他明明在我眼前,却变得模糊。

他闭眼半晌,像是在思索,而後睁眼的时候,望向我的眼神带着无比的肯定,「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如此在乎你。」

他的话语像是注入血液的电流,流窜我全身,让我浑身一颤。

「或许是,我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表现我最真实的一面吧。」他停顿,接着继续:「大概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相似的气息,所以我没有防备,尽管我一开始讨厌你,後来却完全改观,我也意料不到,甚至是知道彼此的过去,这一切,就连现在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莞尔,笑意揉进了声音,「但是我没有後悔过,和你相遇,和你认识,和你相处的每一天,或者是……喜欢你。」

再也无力压抑,泪水夺眶而出,流遍满脸,他说的太过云淡风轻,像是把过去我的所有挣扎、懊悔、犹疑都一一抚平,然後再以最轻的姿态,将我拥入怀中。

他似乎知情了一切,但是他毫不在乎。

「为什麽要……」我哭的不成人形,「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太多不确定。」

他又笑,今天怎麽就一直看他笑?他伸手擦去我的眼泪,指腹几乎在我脸上烫下痕迹,「我不想让这些不确定变成以後的不愿意。」

「不愿意什麽?」

「不愿意看你变成其他人的女人啊。」他笑的暧昧。

我整张脸唰的红透,只好埋在他胸膛,听着他跟着我一起乱掉的心跳声,闷闷地笑了几声,又觉得很不踏实:「可是……」

「没有可是了,你到底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喂。」我瞪他,「哪有人这样问?」

「我知道你很怕,我也很怕。」他口气忽然正经起来,「可是我不想一直当胆小鬼只能做朋友,或许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是我们都无法预料的,但至少,我不愿意连现在都错过。」

「……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一样。」

「所以你答覆到底是什麽?」他似乎有点焦躁了。

我故意想逗他:「你猜。」

「你不可能拒绝吧?」他眼神开始慌了,有些不知所措,那反应让我嘴边的笑意更浓,「我可是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弄这些的。」

「我不知道啊,你不是说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吗?」

「……彭以琴,不要闹,我很认真。」

「我也很认真啊。」我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抿了一下乾燥的嘴唇,抬头看他一副无可奈何,终於下定决心将头往前伸,非常轻的在他唇上擦过,低语:「我从刚刚开始不就是你的女朋友了吗?」

-

是你扶起我,牵着我走在跌跌撞撞的道路,让那些看似残破零落的伤痛逐渐痊癒,让我往後的路上如日光普照,清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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