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念的人?」
夜里,夏虫轻唱的长廊上,亮收拾棋子的手顿住……看向对面穿着浴衣的永夏。
随後……
「怎麽可能。」亮一笑置之:「我一直都在光身边,根本不需要想念吧……」
「不,我感觉得出来他说的不是你,」同样收拾刚刚覆盘的盘面:「感觉上像是过去式的,但是他说能透过棋局思念对方。」
「光透过棋局思念的人多了,」微微一笑:「我唯一比得上这些人的大概只有……现在能确实陪在他身边吧。」所以我会好好呵护光的。
「你确定不用自己问问?」伸个懒腰,感受惬意的假期……转身面向庭院:「我可不是挑拨离间,只是觉得有任何细节都要问清楚,特别是这种事。」
「……嗯……」其实永夏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我觉得不是很必要。
「以他从前皇族的身分,就算早年有过什麽爸妈订下婚约的对象……这种事情在皇室很常见吧。」好心提醒:「或许他现在这种境遇,婚约什麽的自然无效了,但是人还是感情的动物,有时怀念也罢了,到『透过棋局朝思暮念』的程度,」眯眼看向身边的塔矢:「你真的不问?」
「这……」永夏是这麽热心的性格吗……真没想到。
「是我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两人坐在长廊上,一时无话,风声与虫鸣在耳边嬉戏。
亮倒是真没怀疑什麽,只是永夏提到的『幼年的婚约』,让自己有些介意……这一点还是要问清楚,假若未来我要向光求婚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确实有必要知道一下。
「永夏,」光从玄关电话旁走了回来,顺带也拿了些吃的:「明天亮要对局,你应该不会想去棋院吧?」毕竟没多少人知道他来。
「完全不想。」乾脆。
眼睛转了转,放下手中的食物托盘:「嘿,对面泽口阿姨送了自制的果冻,正好有三个,永夏……」询问意见的语气:「阿慎……就是伊角刚刚约我明天一起去九星会,你要去吗?」
怕麻烦的韩国棋士,双手抱胸……评估:「所谓九星会应该就是伊角的研究会吧……嗯……听起来人会很多,万一……」
「嗯,」用力点头,在亮身边坐了下来:「万一一群人想跟你对弈,恐怕会很难缠……他们那边有不少院生喔。」
冒汗:「那还是免了。」顿了顿,拿起看起来不错的果冻:「其实你放我一个人在家也无所谓。」
「那怎麽行,」掏出手机:「我拒绝阿慎吧,不过我会告诉他你现在在我们家。」打字……
看着光的举动,亮微愣:「伊角用电话联络你,你用手机简讯回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好像有点怪。
「不,」打字的人一心二用,回答:「刚刚玄关那边的电话是仁志打的,他等等会过来。」
「这时间?」亮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确认讯息发送,拿起一旁的果冻开始挖:「嗯,应该已经到附近了,听起来很急,说是在电话里面不好说。」可能是关於夏目吧?唉……
闻言,亮有些担心:「光,关於夏目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之前是我不好,你到此为止。」不应该让光处理夏目的事,最好连接触都不要……光恐怕这辈子都很难面对这类型的人。
「喔?」永夏已经快要解决自己的果冻了:「你终於发现自己的疏忽了?」
「……」亮苦笑……居然连永夏都知道光不适合处理这种事:「果然是我大意了。」
光倒是不怎麽在意,挖着自己的果冻,晚风湛凉,惬意自得。
此时永夏对亮投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弄得亮有些无奈……
「光,那个……」还是问吧,既然永夏这麽热心。
「嗯?」好吃……
「你有过有婚约的对象吗?」见到身边的光一脸不解地抬头,满脸问号的看着自己……连忙:「我不是指跟我,我是说……比方说小时候,有些皇室联姻什麽的……」
庭院静默数秒,光眨眨眼,接着继续吃果冻。
虎次郎後腿一弯,灵巧地跃上长廊……瓶刷似的尾巴对着三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算是……没有……吧。」光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许多往事。
「……」
「……」
永夏与亮两人互视一眼,随即别开视线……两人自是都听出了这语调中的不确定感。
倒是光好像回想起自己差点忘记的事情:「啊,翡翠有,毕竟他是继承人,对象是酷拉皮卡的堂妹,跟我们同年……不过也死於那次屠杀。」
「……这样啊。」亮瞄了永夏一眼,眼神传递:都是你,害光想起那种事!
「……」永夏默然,眼珠子望向漆黑天际,看天空,好像天空很好看似的。
光好像在叙述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一般说来也只有继承人才会早早定下婚约,特别是我们这种比较注重血统的民族,其他像我这样的王子公主什麽的……一般不是放任,就是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出於外交利益跟他国联姻。」
「……」我好像真的让藤原想起不太好的回忆。
「……」也就是说,光朝思暮念的人不是什麽婚约的对象……那会是……
「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真好,」光已经吃完泽口家提供的美食:「可以不用顾及那些有的没的,跟亮在一起,呼……」放下手中食器,双手向天空伸展……自在舒适:「我想我的父母若是知道我现在这麽幸福,应该真的能安息了吧……现在这样,真好。」是啊,现在这样就好……
听见藤原最後下的结论,永夏终於放心一笑:「喂,塔矢,你不吃的话就归我了。」
「呃……」还在想那个让光朝思暮念的人。
「嘿,那我也要一半,见者有份!」
看着光与永夏分了自己的那份果冻,亮在内心思索……
明明一开始不在意的,为什麽现在却……可是说在意,却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好奇……能够透过对局,如此想念的人……要不要乾脆直接问了?
「光,那个……」
『叮咚。』
「啊,应该是仁志,」塞了满嘴的果冻,跳起来去开门:「待会儿再说吧。」
「光,你这样小心噎到!」等等再问吧。
「不会啦!」
此时夏夜虫鸣声中,永夏又与亮交换了一个视线……
「……」你分明就很在意。
「……」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别又像戒指那次一样,乱误会光。
「对了,附带告诉你,下午那首曲子他说是他对结婚抱持的想法。」
「……谢谢。」望向夜幕:「嗯……像倒映在清澈湖面的彩虹。」缥缈不实,却又唯美动人。
真晕了:「……你们平常讨论对局都这样吗?什麽稀奇古怪的形容都用了,我还以为我这趟是来日语进修的。」
这边亮与永夏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那边仁志进了玄关後,一脸旁徨紧张……光领着,直到走到亮与永夏刚刚对完局、覆过盘的棋盘边……仁志见到熟悉的棋盘与棋子,才稍稍恢复了状态……
「麦茶。」光静静地递给仁志一杯温茶,确认仁志拿稳後,伸手抚了抚了少年削薄的短发:「你这几天老慌慌张张的,这样怎麽照顾同学?」
「光,」亮此时严肃地打断光的发言:「不要碰夏目的事。」
光无奈,笑笑:「知道了。」这家伙就是想宠我吧……看向身边的弟子:「平静多了吗?」
「嗯,但……我不是为了夏目的事情来的,」知道亮老师误会,赶忙想解释……又看到高永夏就在眼前:「啊啊……高、高老师好,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也没管对方是否听得懂日语,便行了个大礼。
永夏随意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也可能是不想理会),便自顾自地喝茶,回忆刚刚与塔矢的对局。
「我……」停顿,深呼吸:「我是为了……指导棋来的。」
「指导棋?」亮光两人不解……光就着问题继续问下去:「不就是指导棋吗?该去就去。」
「不……不是棋院通知的,是私人委托……」有些犯难的神情:「我下午刚回来,就……我爸就这麽拜托我了。」
「既然是长辈托付,自然必须去,」虽然仁志不是自己的弟子,因为相熟所以亮倒也没避讳,直接发言:「既然对方有心想学,也是好事,这是职业棋士的义务。」
光看着仁志,一边点头赞同亮说的话……一边思考……
仁志是三次预赛的常胜军,个性也很好,家世背景更不用说……重要的是他清楚职业棋士该做什麽……不过是指导棋,为何如此旁徨失措?
思及此处,开口:「仁志,对方……是不是你无法面对的对象?或不想面对?」
听到光老师这麽问,仁志用力点头後,又用力摇头……
一旁的永夏无语……果然麻烦人物的弟子都很麻烦……
又吞了一口温暖的麦茶,深吸一口气後,总算能平缓地发言:「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够资格进行这次的指导棋。」
「对象是?」光问,亮与永夏一旁听着。
「天皇。」
一屋子静了,只剩下虫鸣声还在。
「所以你不敢去?」永夏抽脸……
「不是不敢去!」发觉自己为自己辩护得太大声,又一脸歉然地面对眼前这位韩国头衔持有者:「只是……我想问问老师的意见,是光老师去好,还是我去好……一周一次。」
这回换成亮不解:「天皇棋力如何?需要双冠的光去指导?而且这麽频繁?」顿了顿:「若有需要就去,这是很单纯的棋力问题。」仁志也不是没下过指导棋,应该不至於是经验问题。
又吞了一口麦茶,缓缓诉说:「爸爸说天皇的棋力就是在学习院时代学过一段日子,连业余初段都不到,但因为毕竟是名人,天皇本人顾及万一正式委托棋院,会引人注目,让大家太费周章,想要尽量低调的结果就是透过关系,知道……有个小池议员的儿子正好是职业棋士。」
「既然如此,你去绰绰有余。」这是亮。
「不是这样的,」仁志急了,半天没说到重点……只是话没说完便被自家恩师接了去。
「仁志,暂停,我知道你顾及什麽了。」光笑笑,提起茶壶,又给弟子满上一杯。
因为……佐为也曾是指导天皇下棋的棋士啊。
仁志清楚我们本因坊一派的脉络,所以对他来说,指导天皇下棋等於继承佐为的职业,是一次自我认可,他困惑不是针对天皇的棋力,而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够资格继承佐为的衣钵。
一千年的薪火……也难怪他惊慌失措地跑来了……
轻闭双眼,凝神……
郑重地跪坐,语调认真,坚定严肃,却也柔和……
「你这傻瓜,你当然有资格去。」
「光老师……」也对着老师跪坐了起来……眼圈不自觉有些红了,受宠若惊:「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佐为的扇子……我不是已经交给你了吗?」微笑着,安抚地揉了揉少年的发丝:「你是我们本因坊一派唯一的传人,绝对有资格承袭佐为的一切,放心去,理所当然地去。」
有些委屈,又有些感动:「我居然一直让老师给我倒茶……这两天还一直给老师添麻烦……我……」不自觉地,有什麽东西自眼角悄悄滑落。
「为了朋友,出手相助,人之常情,你硬要这麽介意,就对亮与永夏说吧,」伸出手指,拭去少年的眼泪:「傻瓜,我知道担子很重,但我相信你可以,所以请你也要相信自己。」
「嗯……」
亮看着眼前的光,想着刚才听到的话……有什麽东西悄悄在心中酝酿……
永夏自顾自地深呼吸,长住首尔的人,倒不觉得东京空气差……旁若无人,悠然自在。
看着还有些哽咽的少年,光坏笑:「还哭,小心我把扇子收回来。」
「啊?不要!」
「那就快点从循环圈脱颖而出,来拿走我的本因坊。」
「嗯……呜……」
「你怎麽这麽多眼泪啊?」
「我、我这是在感动……」
「那就记着现在这份感动,」
而这次换成仁志接过老师的话……
「我会记得这份感动,去跟天皇下指导棋……呜……」
「嗯,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