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草原的夜晚,向来只有虫声蛙鸣,但今夜不同,食堂里人声鼎沸,盖住了草原上的原始声音,原来是宿舍太小,崔西借用了食堂这个地方开生日派对,把一干同事和能下床走动的病人们全都请来了。
香美和丹尼斯才刚走近食堂,便赫然发现早上那一字排开的七、八名武装士兵,如今正军纪涣散地散坐在食堂门前打牌聊天,地上东倒西歪几只空的啤酒罐。
「他们怎麽还在这里?」香美一脸疑窦。
「我也不知道,先进去再说吧。」丹尼斯也不明白,但心里暗自盘算,如果士兵在这里,那就代表法德上校在……
一进食堂,崔西笑脸相迎,「香美,丹尼斯,你们来了,欢迎欢迎。」
崔西人缘好,几乎全营区的人都来了,丹尼斯照例亲亲崔西的面颊,祝她生日快乐,并趁机扫了屋内一眼,果不期然,那家伙真的在里面,主任就陪在他身边。
「嘿,丹尼斯,你说过要送我的生日大礼在哪里呢?怎麽见你两手空空的来啊?」崔西举起粉拳顶顶他的胸膛,很是亲腻地问他。
一旁的香美看得柳眉皱成一团。
「待会儿就有专人送到了。」他打趣说道。
崔西狐疑看他一眼,其实出门前,香美也问过丹尼斯同样问题,难道要“两串蕉”地上门参加崔西的生日派对啊?丹尼斯当时给了她同样答案。
「对了,崔西,那个法德上校怎麽会来这里?」丹尼斯低声问道。
「主任带来的啊,我也没办法,听说那人要在营里待上几天。」崔西报上她打听到的消息。
香美一听,当下脱口而出:「那阿卡怎麽办?」
「阿卡怎麽了?」崔西一头雾水。
香美大概说了一下状况,崔西大惊失色,却被丹尼斯使个眼色要她们不要张扬,并交代她们:「我先随便找个藉口找主任出去谈一下,崔西,你尽量帮我看着那位不速之客,别让他离开食堂。」说完,便大步离开她们,往法德上校和主任的驻足处走去。
一会儿功夫,主任随丹尼斯走了出去,崔西立刻上前向法德上校殷勤招呼。
话说这法德是土邦国图塔族的精英份子,绝对效忠当权领袖,这次受上级指派,前来此地捉拿阿卡,却在小木屋意外见到惊为天人的香美,虽然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但一时之间就是耐不住蠢动,想多认识认识这位在他眼中堪称国色天香的东方佳丽。既然此刻找不到阿卡那臭小子的踪影,便涎着脸在这里多赖上几天,心想或许有机会可以一亲那位东方佳丽芳泽也说不定。
图塔族人素来实行一夫多妻制,丈夫在外拈花惹草的行径比比皆是,甚至被视为理所当然。就算是有夫之妇,只要有本事你从人家丈夫那里抢回去,後宫红帐里,就又多添一个可以炫耀的战利品,也因此拥有三妻四妾的图塔族男人,为免自己的“战利品”被人夺走,一向不准女人上街走动,就连出了门,也要包得密不透风。法德自然是奉行不渝这项传统。而这也是图塔族和卡瓦族格格不入的原因之一,因为卡瓦族是标准的一夫一妻制,他们的女人也常因为被图塔族的男人看上而被强行夺走,於是零星冲突时有所闻。
被女主人殷勤招呼着的法德,心情大好,眉开眼笑,但一双眼睛仍骨碌碌地没忘朝四周打转,寻找他那位东方佳丽的美丽身影,他看见了,眼睛一亮,当下就问崔西,那位是不是欧尼尔太太?可否帮他引荐一下,他说他早上为了找人,曾去她宿舍打扰过他,想亲自向她道歉,崔西不疑有他,於是带着他过去找香美,香美一见是法德,全身都不自在,他那双眼睛尽在她身上上下打转,看得她心里发毛,偏偏崔西是这场生日派对的主人,总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当下翻脸走人,只好勉强陪起笑脸,而这时偏巧不巧,李尊也来了,而且一来就邀崔西下池跳舞,但崔西表情却显得僵,李尊看看香美,不是说好要帮他忙吗?怎麽不快帮忙说点好话?香美读出他的心思,只得从旁怂恿崔西接受李尊的邀舞,崔西礼貌答应,没想到那法德这时竟也见机邀香美下池共舞一曲。
「欧尼尔太太,请接受我的邀舞,就当作是为我今天早上到你府上打扰的赔罪礼吧。」法德说得冠冕堂皇。
香美讪讪笑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出於女性的直觉,她总觉得这男的是只豺狼虎豹,贪婪灼热的眼睛直盯她瞧,好似把她当成了某种猎物。
但香美也没忘记丹尼斯刚刚交代的事,先拖着法德,别让他离开食堂,於是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装起笑脸,接受了他的邀舞。
那男的立时迫不及待,大手揽上她的腰,带着她往临时充数的舞池中央走去。
但他的手才碰上她的身子,她就觉得一阵鸡皮疙瘩,不舒服到了极点,可偏巧不巧,这时竟有人在唱盘上换了一首浪漫的曲子,八成是李尊为了徒他自己方便而搞的鬼,香美叹口气,只得认命地先“牺牲”一下自己,顺道也探探这位先生的口风好了,於是主动问道:「上校没别的任务了吗?怎麽有空来参加生日派对?」
没想到法德却涎着脸,答非所问地说道:「欧尼尔太太,有人赞美过你美若天仙吗?」
香美吓了一跳,这是哪一国的礼俗啊?有人这麽直接啊?但她强作镇定,堵了回去:「有啊,我先生就赞美过。」敢情这老兄忘了她是有夫之妇吗?
「哦,你是说欧尼尔大夫啊,」法德神情显得不屑,随即又唐突补了一句:「你们结婚多久了?」
「四年多了。」香美据实以答。
「几个小孩了?」
「我们还没有小孩。」干嘛?身家调查吗?
「没有小孩?」法德耸耸眉,状似不可思议,但马上洋洋得意地说道:「我这三年来,一年娶一个老婆,总共娶了三个,现在已经有了六个小孩了。」图塔族的男人一向对自己的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引以为豪。
这有什麽好得意的?她只觉得他的老婆们真可怜,除了得争宠之外,还得照三餐似的十个月挺一次肚子,才能三加二加一地不多不少,生出六个娃儿,真是凄惨。
「生儿育女这种事情,我先生很尊重我。」香美回他一句,想来他是不明白男女平等的道理。
「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尊重的。」法德突然倾身在她耳畔言语暧眛地说道,热气徐徐吐在她颈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香美吓得身子往後一缩,但法德却乐的很,显然是故意的。
香美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骂人,旁边突然冒出一个高大身影,她转头一看,欣喜惊见是自己丈夫。
「法德上校,谢谢你刚刚陪我太太,现在可以还给我了。」丹尼斯语调客气,但那双眼睛看得出有两团怒火,显然正在压抑。
「哦,不客气,欧尼尔大夫,能陪你的夫人跳支舞,是我莫大的荣幸。」
丹尼斯立时接过香美小手,将她收回自己怀里,然後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刻意,热唇直接兜了下去,深深一吻,嘴里低唤她一声宝贝,明摆着“物归原主”的意思。
法德冷哼一声,缓缓转过身去。
两人明里客气,暗里剑拔弩张,任谁都嗅得出那浓浓的火药味。
主任这时赶忙迎了上来,殷勤送上一杯酒,法德一仰而尽。
丹尼斯等到那法德走远了,才低头焦急地问香美,那家伙刚刚有没有对她不礼貌,他直觉那人对他的妻子不怀好意。香美笑笑,要他别担心,她没事,并反问他,阿卡的事情怎麽样了。
「我刚和主任谈过了,也找到了阿卡了……阿卡说要回去找他爸爸,我想这是唯一的办法,主任也同意了,所以会尽量把法德拖在营里。」他照实说道。
不对,这话里有蹊跷!!聪明的香美一听就察觉不对,阿卡怎麽可能自己去找爸爸?据她了解,游击队都是藏匿在很偏远的地方,一般人很难找到,更何况进了土邦国境内,举目荒漠,他一个小男孩怎麽去找他爸爸?
香美狐疑地抬眼去看丹尼斯,果不期然,他的眼神告诉她,他要陪阿卡一起去。
「我也要去!」香美脱口而出。
丹尼斯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早就料到她会这麽说,所以刚刚迟迟不敢告诉她,没想还是被她读出了心思。「不行,太危险了,你待在营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只能这样回答。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和你一起去,我说过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你忘了吗?」香美使出哀兵,却见他无动於衷,一迳低头摇首,她突然脾气来了......「你敢不让我去,你试试看?」她低着嗓子,咬着牙,狠狠威吓道。
「香美……」他看着她,叹口气,他不是跟她开玩笑,路上会遇到什麽,他真的没把握,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乖,你等我回来,路上真的很危险,我怕……」
「你怕你自己都回不来,对不对?」她一口咬定。她哪会不清楚路上的险恶,「所以我才要跟你去啊,我不要留在这里像傻瓜一样等你回来,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我就是不要。」她神情执拗,一无动摇。
老实说,他又何尝愿意与她分开,意志开始有些松动……
香美见他犹豫了,遂决定冒险使上最後一招,「其实……那个法德……刚刚让我……很不舒服,」她期期艾艾,偷偷瞄他一眼,结果一如所料,他的眼里简直快要喷出火来。纵然丹尼斯的个性改了不少,但真要听见别的男人意图冒犯自己的妻子,哪能忍得下去,只见他拳头紧握,额前青筋曝露,回头狠狠瞪了那还在一旁饮酒作乐的法德一眼,要不是当下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他肯定会走上前去,先狠狠教训那家伙一顿再说。
香美小手赶紧去握他的大手,「你带我去好不好,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营里和那个法德在一起……」她脸上有害怕的神情,看在丹尼斯眼里,怎麽舍得丢下她,於是当下作了决定,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候,香美余光瞄见食堂门口有名高大的男子在探头张望,她觉得眼熟,定睛一瞧,「查尔斯?」香美惊叫出声,他怎麽会在这里出现?
香美这一叫,引得所有人都回头去看,包括那被李尊揽在怀里,正被一支四拍慢舞给缠着无处脱身的崔西在内,她一看见是查尔斯,竟叫得比香美还大声,当场七手八脚地从李尊怀里脱了身,往门口飞奔而去……
然後香美就这样全程诧色地看着崔西奔进查尔斯怀里,毫不犹豫,众目睽睽,热唇献上,查尔斯自是紧紧一抱,难分难解……
香美看傻了,他们认识吗?哦,不!应该换个问法……他们是情侣吗?我怎麽不知道?
突然……一切都兜起来了,原来这就是丹尼斯专人送来的生日大礼……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等生日派对时,她就会知道崔西不是另一个玛莎……原来他和崔西之间的小秘密竟是这个?啐~~~~这有什麽好鬼鬼祟祟的,害得她跟着“乌烟瘴气”*&^%$#(?#
香美张大嘴巴,转头去看丹尼斯,他朝她眨眨眼,一脸调皮,她没好气地抬起肘子顶顶他,并拉起他的大手,想过去会会他们的老朋友,却有个人比她更抢先一步……
那李尊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发了狂似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猛地拉出查尔斯怀里的崔西,拳头一挥,全场惊呼……查尔斯的鼻梁像四年前一样再度挂彩,跌坐地上。
崔西一脸惊慌,一把推开李尊,去探地上的查尔斯,人群围将上去,连法德也满脸兴味地走上前去凑热闹,香美正想上前,却被一只大手抓住,顺势拉出了食堂侧门。
她回头一看是她老公,再往里头瞄了一眼,只见现场一片混乱,查尔斯已经爬了起来,往李尊身上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成一团……「他们打起来了,你还不进去劝劝架啊?」香美紧张说道。
「不用管他们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摸出营地……」丹尼斯火速交代她,因为这场混战已经把法德那七、八名手下也好奇地引进食堂,於是他嘱咐她快回宿舍收拾两套乾净衣物,再带点乾粮,他先去医护站拿些医药用品,阿卡已在营地东侧的废弃碉堡那里等他们,他要她东西拿了,直接到那里和他会合,别让别人发现。
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对还是不对,他只知道既然得冒这个险,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香美点点头,立刻与他分头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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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美在屋子里收好东西,正开门要走,李尊鼻青脸肿地赫然出现门口。
「小李,你怎麽搞成这样?」香美纵然急着要走,也不能就这样丢下这像斗败公鸡一样的小李。
「香美,我觉得我这阵子真是倒楣透了,不仅工作不顺,连桃花也烂。」看来他是想找人吐吐苦水,但香美哪有时间啊。
「小李,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办,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她试图先打发他走。
但那李尊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嗅出香美的神色不对,刚刚混战中,那位大作家竟然都没现身出来劝架,现在香美又匆匆忙忙要走,他直觉这对夫妻有问题,新闻记者的嗅觉一下子全都活了过来,纵然他嘴歪眼斜地全身都痛。
「香美,到底什麽事情这麽匆忙,把话说清楚再走也不迟。」
香美不是不知道李尊的黏功一流,为了快点走人,她只好大概说明一下原委,并要求他保密。
却不料李尊的反应竟是:「我跟你们一起去,我现在就回去拿摄影机,我马上到东侧碉堡那里和你们会合。」
他转身要走,这次却换香美一把拉住他。「你疯啦?李尊,你是有新闻偏执狂吗?什麽事情到了你的耳里,就得搞成大新闻吗?我们是为了救阿卡,不是在追独家。」她虽然压低声量,但句句刺人。
「香美,我拜托你好不好,我已经情场失意了,别再让我的事业也跌进谷底好吗?你以为我为什麽到现在还不回台北?崔西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我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拿回去向宋智慧交差才是最大的原因,你老公的拒访,害我只能在难民营里拍些阿狗阿猫,但难民营的题材早就过时了,你觉得这些素材,我拿回去能交代吗?如果……如果我们能找到阿卡的父亲,也就是游击队的首领,难道你不认为他也希望向世界发声,控诉土邦国那个极权独裁者的暴行吗?所以我不是新闻偏执狂,我也是有正义感的,香美。」李尊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
香美注视他两秒,最後下了一句通牒:「五分钟後在营地东侧的废弃碉堡见面,你要是赶不来,我们就走了。」
香美门一关,反身就走,李尊赶紧拔腿往他宿舍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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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香美抵达废弃碉堡时,丹尼斯已经等在那里,吉普车还没有熄火,阿卡坐在後座,嘴里正大口大口地啃着一块面包。
「阿卡,饿坏了哦?」香美爱怜地摸摸他的头。
丹尼斯走过来接下香美手上的行李,放进行李厢,转身对香美说:「好了,上车吧,我们出发了。」但香美动也不动。
「怎麽了?」丹尼斯浓眉半挑,如果她现在後悔,还来得及,毕竟他也不希望她跟着去冒险。
「呃……再等一下好不好?」这个臭小子怎麽还不来?香美心里暗自嘟嚷,回头朝营地的方向探了探,看到了,看到了,远处的小黑影正由远而近地飞奔而来。
丹尼斯循那视线望去,眉头一皱。「香美,那人是谁?这是怎麽回事?」语气非常不悦。
香美伸伸舌头,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但也没忘了把李尊那番义正严词的理由再说了一遍。等她说完,李尊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看看香美,又看看丹尼斯,感觉得出这小俩口正因他这位不速之客而有些杠上的味道。
丹尼斯瞄了李尊一眼,心里快速盘算着香美刚刚那番话以及眼前的利弊得失……本来如果只是他单枪匹马地送阿卡回他父亲那里去,路上应该还不算太难处理,但现在多了香美,一个小的加一个女的,等於要分神照顾,虽然香美是个成年人,但路上会遇到什麽,他也没有把握,再加上她的体力也不见得能负荷这初步估算来回要两天一夜,不打尖休息的旅程。至於李尊,虽然打一开始就不投他缘,但这小子身强体壮是事实,也许路上真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於是他一咬牙,下了决定,头一撇,语气无奈却果决地说道:「好吧!上车吧,李尊。」
李尊咧开嘴,灿出一口白牙,心里想,噢也~~~~上工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