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敢收下,眼神只怯怯地在那串烤羊肉与初星的面容间流转,但脸上已少去几分恐惧。
「拿我这串吧。」江楚轻轻压下初星递过羊肉串的手,将自己手上那串完好未曾动过的烤羊肉递到男孩面前。见男孩不敢伸手收下,江楚温柔地执起他有些脏污的小手,将羊肉串放到他手里。
男孩瞪大了乌黑的眼看着手里的羊肉串,像是不敢置信,怔怔看了好一会,直到他身後的妇人轻轻推了推他,「小虎,还不快谢谢人家。」
「谢谢这位哥哥、这位姐姐……」小虎赶紧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以童稚的声音喃喃地向两人道谢,随即又转回看着自己手中的羊肉串,盯得那般紧,彷佛害怕一个不留神,这珍贵如天赐的肉串就要不见了似的。
静静打量了两人一眼,江楚默默地自袖里掏出一点碎银,递给那名削瘦憔悴的少妇,「买些补气血的东西吃吧。」
少妇愣愣地看着那块碎银,须臾回过神来後赶紧收下,口里喃喃念着,「多谢这位好心的少爷跟夫人,多谢、多谢……」
连声谢过无数次後,少妇终於搂着小虎转身娉婷而去,原先黯淡沉重的身影好似轻盈了不少。
江楚带着淡淡微笑看着两人走远,才转过头向着初星笑笑说道,「我们继续逛吧。」
初星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抹去的尴尬,伴着极浅极淡的绯色仓皇自她面上掠过。江楚不知是没有发现方才少妇误会了的称呼,抑或是一丁点也不在意。
一路上,两人又吃了些许东西,感觉肚子里有些饱足。停步在一个竹台前看了一会儿杂耍与武艺表演,初星不感兴趣地转身走开,江楚见她离开,也悄悄地离开人群,与她并肩而行。
「雕虫小技。」初星有些不屑地咕哝了声。
「舞剑的身手是平庸了些,尚难吸引人。」江楚云淡风轻地说,他微微偏过头看了初星一眼,「若是你舞,想必更精彩。」
「你何时看过我舞剑了?」初星侧过脸,柳眉微挑,质问的眼光投向江楚。
「每日黄昏时,你都在屋後练剑的不是麽?」江楚唇角微微勾起,淡淡的笑如弯月透出新发的微光,温温晕开。
「你见到了?」初星似是有些讶异地看向江楚。每日傍晚,苏大娘会带着叶知秋准备晚膳,而江楚会随着叶康学习清点药材等铺子的杂事,她便会配着剑,独自来到屋後练剑,直至夕阳几近没入地面,或者直至屋内飘出浓郁的饭香味。
「叶叔每日讲解的东西并不难,不花那麽多时间。」
「所以……你都看见了?!」初星深皱起眉头,分不清楚内心是何滋味。他应当是不喜欢自己动刀动剑的吧?那麽,他看见自己每日在屋後练剑,又做如何想呢?
「我不懂剑,却看得出你使剑使得挺好的。」江楚双眸如水,淡淡一笑。
初星有些诧异於江楚的反应,有一瞬怔怔望着他,忘了言语。两人依旧走着,不久就来到夜市的尽头,再过去便无任何摊位摆设,除非渡过岚江到对岸,那里也有一长排灯火列在江畔。
「这位公子,要渡江吗?」一名船夫看见江楚二人站在江边,热情地招呼上来。
「初星,到对岸逛逛麽?」江楚笑着询问初星意见。其实他向来不爱这样热闹的场合,也不大被这类事物吸引兴趣,只因为身旁是初星,他一点也不觉无趣或厌烦。
「不了,吵得让我耳朵发疼。」初星按了按耳侧,虽然一开始觉得颇有趣,但逛了一整排下来,习惯待在幽静环境的初星,双耳也开始受不了热闹的喧腾声,隐隐泛起一阵阵疼。
「船大哥,我们不过河,可以劳烦您带我们游一会儿岚江麽?」江楚听了初星的回答,转过身向着那名站在靠岸木舟上的船夫,客气问道。
「当然行,两位小心上船。」船夫热情答道,右手将木桨用力插入河底的软泥中,固定住木舟,以便两人跨上。
搭载五六人都绰绰有余的木舟,在船夫流利的动作下,如一叶轻薄的扁舟顺流而去。船夫挥着薄汗在船头俐落使桨,江楚与初星则坐於木舟後端,岚江上的夜风扑面而来,如一双微带冰凉的手扶过两人的颊,袭上一阵舒凉。
天际薄云横动,朦胧地掠过夜空,露出原先藏在云後的一轮满月,如一只珍珠白色玉盘,牢牢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上,透出白晕如雾,落在缓缓流动的岚江上,好似月光化成了水倾泄而去。
恰如一川夜月光流渚。
初星有些放松地倚靠在船舷,江风吹掠过她如夜雪般的面容,迎着风让她微微眯起眼,眼睫如蝶翅翩翩降在眼眸上,从额前垂落到鬓边的几缕黑丝贴在两颊旁,竟意外地在她一贯冰冷的神情之上添了几分媚意。
「初星?」在江风中恍恍惚惚之际,初星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柔柔地伴在风中。
「嗯?」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双如水悠然的眼正注视着她,好似整条岚江倒映在他的眸里。
「离开岚皋後,你有何打算?」
「嗯……」初星思索了一会,反而有些茫然,「还不曾想过……」
「那麽,随我回曲阳吧。」那个低沉温和的嗓音如是说道,温润的薄唇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随你……回曲阳?」初星有些怔住,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却无法参透江楚此话背後的意义。或者是,不敢深想。
对於她与江楚之间,她从来便不敢多问、不敢多想,深怕打破了两人相处的现状;深怕那若有似无的甜蜜只是一种假象。
是的,甜蜜。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甜蜜与幸福。淡得让她有时不敢置信,却又不敢去厘清,深怕最後的真相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收下了那块月牙玉佩,那一刻,她以为那是江楚的真心。那个夜晚,一股温暖将她心底充塞得满满实实的;可一觉醒来,看见被冷风吹开的窗扉,灌入阵阵寒凉,她却又开始怀疑了,并感到一股失落。
──怎样的对待才是真心呢?她不曾懂过,亦无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