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沉睡中感觉到身旁原先陷下的床慢慢恢复原状。
他要走了。
这个想法刚浮现，我立即睁开双眼，果不其然看见他的背影，我赶忙起身抓住他的手，头因为太迅速坐起而有些晕眩。
「未日？」他低头看着我的手，然後抬眼对上我的双眸，一脸不解。
「今天我休假，你没事的话就留下，好吗？」盼望着，我试图将心中渴望他留下的讯息传达给他。曾经用背影伤害着别人的我，还有没有资格要他人别离我而去？
他沉默的望着我，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却让我度秒如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如此重要，总是在他人离去时移开目光，纵使不是很重要的人也一样。之所以只是转过头，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留下那个人，所以懦弱的逃避。但对於他，我却勇敢的开口，是因为他太重要了亦或是？
半晌後，他露出了笑容：「那你要不要喝奶茶？」我也笑，点点头，然後他旋身走往厨房，我则起身到厕所洗脸刷牙。
站在镜子前，突然对此刻的自己有些陌生，认识徐墨岑之後就出现很多不理智的举动。例如把他留在自己家还跟他同床共枕、又或着让他成为第一个看见自己哭泣的人还有主动要求他别离开……之类等等，这些都很不像以前的我。
明明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跟别的女生亲热，给人一种花花公子的感觉，对那种人说真的就算不讨厌但也不会去触碰，那为什麽如今，徐墨岑在我的厨房里帮我泡着奶茶，甚至我的身上都还留有他独有的香味呢？是我太放纵自己了，还是他真的给我一种不同於其他花花公子的感觉？
拍了拍额头，要自己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把自己的头都快搞到裂开了。打了个呵欠，我用最快速的动作洗完脸刷完牙，清爽的走出厕所。
看见阳光从被拉开的窗帘中间透进，我才发现原来现在是白天。即便几天前才因为帮阿哲哥代班而看见许久不见的自然光亮，但一直以来都几乎黑夜才起床，并且工作时间很轻松不超过白天的我，对於阳光还是有一些生疏。
能重见阳光还真是不错啊。
「给你。」他拿着一黑一白的马克杯走出厨房，用手肘关上灯，微笑着将手中的奶茶递给我。我接过，笑着向他道谢，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今天放假有打算去哪里玩吗？」他问着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的我。
我停下动作，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我的生活中似乎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虽然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在工作，但是唱歌似乎也占了我生命中的一大部分了，剩下的部分就只分给吃喝拉撒睡之类的，直到徐墨岑出现，我的生命好似也切割给徐墨岑一大部分，现在他跟唱歌是同样等分的存在。
很少休假，每次休假也只是休息个一天，补眠都来不及了怎麽还会有闲工夫出去呢？转头看看窗外的阳光，我皱起眉头，心里有些犹豫。
有点想要出去晒晒太阳，至少跟他出去是个不错的消遣吧？
「不知道耶，但倒是满想出去走走的。」放下手中的奶茶，看着他再次用手指轻抚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在思考着该带我去哪里，害我开始期待着他会说出什麽样的地点。
「去游乐园？」殊不知他说出了一个差点让我喷奶茶的答案。我不禁大笑，他用不满的眼神盯着我看。
「笑什麽？」他把眼睛眯起来，在我笑完之後开口问我。
「笑你如此童心未泯。」说完之後我继续笑，但是碍於他的眼神太锐利因此我把声音给吞回肚里，单纯用嘴唇的弧度表达我心里的情绪。
这个人简直是个奇葩。这句话在脑海冒出後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我只是觉得我们平常都太紧绷了，谁说这麽大只的人就不能去游乐园？我们也是需要纾解自己的压力啊。国中生也是大朋友了，校外教学也照样去六福村啊，还有……」他开始像个怨妇一样抱怨东挑剔西的，我笑着打断他。
「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我觉得你看起来是没什麽压力，每天都可以到我家陪我，一陪就是一个晚上……」还未说完他便用些许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我失笑：「好、好，我依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的意思是说，六福村在哪而我们又在哪？更何况就算你有交通工具加上你回家的时间，恐怕我们到那里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我们能玩多久？加上明天又有婚礼要参加，所以六福村我们还是改天去吧。」戳戳他不服气的脸颊，我拿起奶茶继续啜着。
「那不然西门町？」似乎是同意了我的看法，他又提出了意见。
但是同样被我驳回。
我摇摇头：「第一、推销员多，第二、东西很贵，第三、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还是算了吧。」我说出自己的看法。各式各样的人当中我特讨厌那种明明只是个国中生却装成熟，还一直往男生身上攀过去，好像欲求不满似的。
我不喜欢不爱惜自己的人。我垂下嘴角。
虽然在某方面我也是，但我从不否认我不喜欢自己。
「那夜市？」他脸上的表情说着「这个一定没问题吧」的话，我再次勾起笑容。
「不了，明天还要早起呢，真那麽想去改天休假再陪你去吧。」不断的把他的提议给驳回，我一直笑着，把对他的伤害当作是一种乐趣。就是想这样笑着。
「那不然你提议一个啊！」他用挥挥手表示不管，我再次戳了戳他的脸颊，说他可爱。
「那我们去淡水吧。」一口饮尽剩下的奶茶，放下杯子後我拉起他的手，站起身。
「我想看看水。」微笑着回应他的疑惑，我放下他的手进入房里换下睡衣。
想回到那个吸收我悲伤的地方。
※
今天的天气很好，不会太冷，所以坐在船上时吹来了风也只觉舒畅。
「怎麽会想来淡水？」墨岑坐在我旁边，眼神凝望着船外，不知名的远处。我微笑着吸收彷佛带着河水味道的空气。
「秘密。」不确定我的回答他是否有听见，可能被那开口的瞬间所吹来的风给抚走了吧。这样也好，就算是对於他，我还是会害怕太赤裸裸。
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毕竟伤痕还没癒合完全，我知道我自己还是会痛的。
我无法忍受那样的痛楚。
「那麽神秘。」他的语气里有些不服，转头果真看见他故意撇头不看我，我轻轻的笑了出来。这家伙真是难以捉摸，明明可以如此幼稚，为什麽要选择高深莫测的那一面呢？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工作，我就告诉你为什麽来这里。」於是我与他交易。他的秘密一定不会比我少，所以只有交易我才不会吃亏。
他沉默，过了几秒之後摇摇头：「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我微笑。
「嗯，那时间到了，你自然也会知道那些想知道的。」他又撇头，我也将眼神转向水面，两人不再说话。
每次来这里总会想起一些事情，但却是我放松的时刻。因为总算可以不用逼自己在这样撑下去，撑着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
常常走在人海当中会觉得力不从心，那种无力感很难很难完全的说明，就像是……想抓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好好跟他有一段缘分，但是伸手却碰不到每个人吧，简单来说就是很孤单，孤立无援，任由过去的那些淹没着我。
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永远无法向前看的人，所以不管别人怎麽讨厌我我也无所谓。
反正我也讨厌我自己。
明明这样想着，但在霎时间却红了眼眶。
「到了。」他的气息靠近，我才发现船已经停下，赶紧抹了抹眼眶，然後挂起微笑转头面向他，再次高深莫测的眼神。
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开口询问他，他只是摇摇头，问我要去哪里。
「喔。」我点点头，待我们下船之後我开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笑着拉起他的手，下了船就往右边跑，不久後我停下。
「我们到了。」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一个男生拿着吉他在唱歌，他前面的一整排花圃边缘坐满了人，好像是个小型演唱会似的。
「你认识他？」他不解的问我。
我摇摇头：「只是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听他唱歌。」说着说着，我坐在唱歌者右边的阶梯上，那个阶梯再走过去是观赏台。风景很好，无边无际的水面。
他跟着我坐下，此时唱歌者结束一首歌，休息片刻时刚好看见我，眼里有抹惊喜的神情。没想到他也记得我呢。我微笑向他挥挥手，他也笑着。
喝完水之後，他靠近麦克风：「接下来，我要带来一首我自己很喜欢的歌，这首歌的旋律非常吸引人，原唱者真假音转换的地方会让人起鸡皮疙瘩。希望今天也能感动大家。带来《空城》。」
我微笑着，期待这首我未曾听过的歌曲。
当旋律响起时，身旁的他突然开口：「你听过这首歌吗？」他没有看着我，而是注视着唱歌者。
「没有，怎麽了吗？」我问他，看着他的侧脸慢慢勾起一抹笑容。很迷人。
「没什麽，这首歌很好听。」我点点头，无声的回答，随後也将目光移回原来的位置。
「这城市那麽空，这回忆那麽凶，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皱起眉头，他认真的唱着这首歌，每个真假音转换都不马虎，绝对有一定的水准。
因为他的每个假音都唱进了我的心里，让我的心一阵阵的颤抖着。
有点刺痛的颤抖着。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他的声音突然靠近了我耳边，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想抹抹眼眶里那些打转的泪水，但他捉住了我的手。
「别擦了，在我面前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情绪，真的有那麽丢脸吗？」他的声音很温柔，让我的眼泪差点溃堤。
「我只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太赤裸裸而已。」他用手抹掉我不小心掉落的一滴泪，我则强装微笑。
「为什麽说我们是一样的？」转移话题，抬头问他。他沉默，也许是不满我转移话题。
「……因为我们都困在回忆里无法走出啊。」他笑，也许是有史以来，我看他笑得最灿烂的一次了。
但是那笑容却让我觉得沉重。那灿烂的背後有太多悲伤了。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我的过去。」我愧疚的说着，心里那块是谁也无法碰触的，太不堪的回忆了。
「傻瓜。」他摸摸我的头，「我们也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但那抹悲伤却愈加耀眼。
※如果有一天遇上了一个让我安心的人，那是否那些自己也不忍碰触的伤痕，便要开诚布公？而我是否能够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