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跟辞海在家里看电视。
辞海几个月前卖出去的一首歌被一部偶像剧拿去当片头曲了,而这家伙完全没在关心那部偶像剧的收视率。而这天晚上我才发现这首歌是辞海写的,「哇铐!原来这歌是你写的!这部戏现在很红啊!」我说。
「是喔,我不知道耶。」
「你自己写的歌被拿去当片头曲,你竟然不知道?」
「我知道它被拿去当片头曲,但我不知道戏很红。」
「戏红,你的歌就会跟着红啊。」
「这有相关吗?应该没有吧。」
「为什麽没有?」
「因为观众是在看戏的,什麽歌当片头片尾没有差别。」
「不不不,我觉得有差。」
「是喔,好吧,我是没感觉啦!我只负责写歌,歌被拿去怎麽用是唱片公司的事,电视的收视率跟我没关系。」辞海说。
我没有搭腔,兀自在心里思考了很久。
真的没关系吗?这两者之间真的没有相关吗?
记得以前小时候看一些八点档连续剧,片头片尾曲好像都是戏红了歌就跟着红的,每次听到歌心里就会想「对!这就是那部什麽什麽戏的片头曲。」,然後就会莫名其妙地跟着哼唱起来。
「歌有没有红其实不是我最在乎的一点,如果你现在问我写歌至今最在乎什麽,我会说是入围金曲奖。如果你是五年前问我,我会说是再多一点歌手买我的歌。如果是五年後,我可能会说有人听我的歌就很开心了。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所在乎和追求的,倒是作品红与不红,反而不是我在乎的。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我是如此。」辞海摸摸鼻子,表情轻松地说,「或许哪天你也问问阿尼好了,说不定他的答案跟我不一样。」
「阿尼的主业是写小说,他可能只在乎他的小说卖不卖。」我说。
「如果是这样,那如玉可能就只在乎阿尼会不会准时交稿了。」
「如玉是……?」
「阿尼的编辑,一个把她的青春都拿来帮阿尼编小说的伟大女人。」
「噢………她好衰………」
「我也这麽想……」
然後我跟辞海互看一眼,低头叹气。
这时偶像剧的男主角跟女主角正在发生争执,两个人怒目相视,好像是为了一个介入他们之间的另一个男人在吵架。
女主角说:「他并没有对我有什麽企图,都是你在乱想。结果你竟然跑去人家家里大小声,还恐吓似的警告他,你怎麽会这样?怎麽这麽幼稚?」
男主角说:「怎麽可能没有企图?我是男人,我了解男人在想什麽!他对你就是有企图!」
女主角更火大了:「就算是那又怎麽样?你有什麽权利这麽做?」
男主角脸红脖子粗的说:「我是你的男朋友,为什麽我没有权利这麽做?不管我做了什麽,都是因为爱你啊!」
女主角就快要受不了了:「爱我?爱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这不叫爱!」
男主角握拳怒吼说:「这不叫爱?那叫什麽?是爱驱使我这麽做的!」
辞海看到这里,噗嗤笑了出来,「铐盃!这是什麽烂台词?」
「是爱驱使我这麽做的!」我在旁边学了一次男主角的表情动作和语气。
「驱你妈啦!最好情侣之间讲话会用“驱使”这种词!」
「不会用到吗?」我歪着头思考着。
「用到的机率太低了啦!连朋友之间都不会用了,写文章也不太会写到了,最好讲话会讲到。」
「是喔!」
「不然你打电话问阿尼,这是他的专门。」
「是爱驱使我这麽做的!」我又学了一次,「越念越像小学的造句,是……驱使……」我说。
「是蚊子驱使我一掌把牠打死的。」辞海立刻造了一句。
「干!最好蚊子会驱使你打死牠啦!」
「你自己想,牠在你耳朵旁边嗡嗡嗡的时候,你是不是压抑不了那股想一巴掌爆下去的冲动?」
「咦?对喔。」
「压抑不了的冲动,就是被驱使的,所以这句成立。」
「照你的逻辑来说,那………是辣妹驱使我去摸她屁股的,这句也成立?」
「对!就是这个逻辑!」
「那………是大便驱使我去坐马桶的?」
「呃………这句不太好,不一定要坐马桶,你也可以拉在路边。」
「那………是总统驱使我去骂他白痴的?」
「完全正确!」辞海对我拍拍手,还比了个赞。
这时候门铃响了,是阿尼。
他照惯例带了PS3来,还提了一袋红豆汤圆,「我女朋友跟她同学去台中玩两天,我在家闷得慌,来找你们解闷。」他说,「这汤圆是我家旁边买的,常看见有人排队,好像不错吃。」
我们吃着汤圆的时候,阿尼忙着把PS3接线,他说他买了一片新的射击游戏,非常刺激。
「为什麽你女朋友常出去玩,然後丢你一个人在家啊?」我问。
「国维此言差矣。这不叫丢我一个人在家,这叫信任,互相的信任。有信任就会给对方自由,她给我自由,我也给她自由。有道是给对方空间就是给自己空间,给对方自由就是给自己自由。空间跟自由,是两个人能长久相处的绝招之一。」他摇头晃脑的说着。
「你说就说不要用北京腔!」辞海从他头上巴了下去。
「不能用北京腔?那用英文好了。」
「好啊。」
「遮交兹有,她给窝控简,噎给窝兹有,遮揪失杏仁………」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跟辞海扁了,「杏仁咧……!最好这叫英文啦!」辞海说。
认识阿尼之後,我对他的感觉只有一个:「羡慕」。
我总觉得他过得很快乐,好像没什麽烦恼,就算有也很少,或很小。
他不用跟我们一样打卡上班,有上司有老板,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也是自己的员工,他的生活步调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不像其他人一样被支配着。他有自由的工作,而且工作就是自己的兴趣,他说过写作对他来说已经变成反射动作了,对创作的热忱是支持他一直写下去的动力。
我问过他一个很直接没什麽礼貌的问题:「你会继续写下去是因为钱赚得够多吧?」
他的回答是:「写这个动作跟钱赚多赚少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没赚也可以写,不是吗?能写又能赚钱只是我运气比较好而已。」
他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痛苦的地方,并没有什麽人是真的没烦恼的,就算是大公司大老板的儿子也有他痛苦的地方,即使他钱多到花不完,即使他将会从爸爸手上接手公司的一切,大家都羡慕他有钱有未来,「但他的人生好像就被别人羡慕的地方给支配了,不是吗?」阿尼说,「说不定他根本不要钱也不要爸爸的公司,他只想当个普通上班族呢。」
大家都说当皇帝真好,权大势大,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还有後宫三千佳丽让他挑,根本不用担心把不到女朋友。但谁知道他的痛苦?真这麽爽的话乾隆又为何总是喜欢微服出巡下江南呢?
话又说回来,皇帝会觉得他的生活痛苦,其实也是他不够知足。
他也羡慕着老百姓的生活,他觉得当一个皇帝非常无聊,当老百姓比较好。
每个人都会去羡慕别人的生活,就好像我会羡慕阿尼一样。
在我羡慕着阿尼的同时,其实我也羡慕着辞海。他们都是拥有一身才华专长的人,并且用这些专长在社会上走闯出名堂来。
跟他们相比,我就弱多了。
小小一名业务,被大仔调到台北来擦上一个业务的屁股,要擦多久还不知道。薪水也不多,业绩差的时候收入更少,辞海在弹琴的时候我在跑业务,阿尼在写书的时候我在跟报表拼搏着。
但话又说回来,说不定他们想跟我一样只要跑业务就好,不用担心歌卖不出去没钱过生活,不用担心书写差了被读者骂翻,从此消失在书店的排行榜上。
对吗?对吧?
他们两个再一次打PS3打到半夜,因为隔天要上班我早早就去睡了。
睡前我用手机在脸书上发了一篇状态,写着:
「生命本身是没有悲与乐的,
有悲与乐的,是人。
人在一生中所有的悲与乐,都是为了贪图。
贪图就是不满足,不满足才会贪图。
不管是贪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贪得了,就有乐。贪不得,就有悲。
更讽刺的是,
有时候贪得了,仍然没有乐。
有时候贪不得,却开心的笑了。」
写完之後不到三分钟,手机就连续叮了四声,是来自脸书的动态通知。
阿尼跟辞海在我的状态下按赞。
阿尼留言说:「真是有哲理,请受本尼一拜。」
辞海留言说:「奇蹟!狗嘴吐出了象牙!」
看着他们的留言,我笑了笑,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婉燕传来app说:「晚安,邱大哲学家,你刚刚脸书上的写得真好。」
这话後面还多了一个爱心图样。
是爱我那些话吗?还是爱我这个人呢?
「明天有空的话,来领回你的贡丸吧!对,我还是买给你了。」她说。
*噢!贡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