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可瞧清楚了麽?」
月夫人将尖长的爪缓缓收回,几缕白发自云髻松落於颊际,也不见她伸手去拨,忙着转首望向在烛台旁观学的小男孩。
「瞧清楚了……不过,不离愚钝,已忘了五成。」不离小声嗫嚅着,生怕自己惹月夫人不高兴。
「莫急,鬼爪手难就难在第一层的要诀领悟,待你突破了这个困境,後面便会学得更快。当年我初学的时候,也是忘了六七成,你天资聪颖,能记住五成已是难得。」
「真的?」不离亮了一对圆圆的眼,亲昵地抱住月夫人的细腰,「月姑姑的鬼爪手是尊主教的麽?」
月夫人又静了,无声地轻搂不离矮小的身躯,如同每一次接近这个话题一般,那双媚冷的眼覆上一层哀伤的纱,彷佛万物在她眼中忽然黯淡无色,彷佛花儿不再开,彷佛月儿不再起,只看得见沉睡在眸底的记忆,专注於自己的痛。
「鬼爪手还有另一招……」月夫人答非所问,话声添了一丝凄凉,「当年由尊主自创,为男女合璧之鸳鸯手,威力更甚,可惜……至今不被江湖中人所知。」
「为什麽?」不离关切地问道,不解月夫人突来的黯然。
「因为……鸳鸯有情,绝不独活於世,而我们不是一双鸳鸯,无法同生死。」
月夫人不疾不徐地温声解释,越说越有一种痛苦形於色,好像被人勒紧了喉咙一般,说到最後一个字已是成不了声,化作一缕无音的呜咽,在夜风中飘散。
随风彷佛绕来一阵远古的月下香,伴着声声絮语,重现了当日的缠绵旖旎。
那人说,他与她是无可分离的鸳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创下鸳鸯手,用他那带点邪狂的魔音,说他是她的鸳,说她是他的鸯,注定这套武功非一人所能,招招缺了彼此不可,於是她与他结合,假装他们就是那一双有情人,可多年下来养出了默契,她以为不可能拥有的,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拥有了,在两人合作时彻底地表露无遗。
她实在不懂,为何明明无情,也能使出如此壮丽的鸳鸯手?
他们不是一双鸳鸯,不是啊!
她恨他,她恨他的啊……
是从何时开始,在哪一个时间点,在她浑无可觉之下竟渐渐地变了质?
如果她早一点发现,在一切变得无可挽救之前发现,如今的光景会否很不一样?她是否便不再须要将自己抛进一个无可自拔的愧疚之中,日日备受後知後觉的觉悟鞭笞?她是否便能紧紧抱着他,像他以前拥着她般深刻入骨,为她後悔说尽的冷言冷语赔个不是?
尊主,过了这麽多年,你为何还不愿意原谅月下……
你为何到如今仍固执地不肯放过月下?
她跑到谷崖上喊,朝远方的重重陵山哭喊,朝不带一颗星的夜空哭喊,朝化作烟云的过去哭喊。那些她以为早该乾涸的泪,原来至今未流尽……
「……月下,你哭了?」
一道男声在脑海深处远远回绕,让她登时震惊回首,在群山蔽日的一片阴暗与寂静之中,几尺以外彷佛站着一抹魔魅般的人影,黑发乘风纷飞,收起了平日的邪恣嚣狂,远眺着她的黑眸沉凝着,好像暗藏着一股深忍的冲动,最後只化作眉心间死绷着的折痕。
「尊主……」月夫人怔怔地唤道,思念的泪水却先一步汹涌。
同时,记忆中的另一道极冷寒的女声响起,划破宁静安详的夜,「你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在为谁而哭?」男人攥紧了手,彷佛用尽力才能忍下女子拒人千里的无礼回应。
「你非要刺探我的私事不可麽?你以为跟我睡了,就有资格知晓我的一切麽?」女子清冷的声音布满讽刺的尖锐,「你来了也好,我正想告诉你,我要出谷几日。」
「我们的交易,你忘了?」他恨恨地低啸,恨当初的交易是他唯一拥有的筹码。
「我答应过你的自会做到,我不会离开夜合谷,只是……我有一些私人仇怨必须了结,只需要几日的时间。」女子语音忿然,似有一丝突兀的杀意。
男人哼哼声,「杀人的话,我帮你。」
「不用!」她立即冷声拒绝,「我说过,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其余一切都与你无关,不须你插手多管!我最不稀罕的,便是你的帮忙……」
月夫人静静地听着,越听越是痛苦,越听越是悔恨,被过去的自己凌迟着她的心。
求你了,求你别再用这样的态度与尊主说话,好不好?
年轻的月下啊,你睁眼看看,睁眼看看啊!在你拒绝回首的背後,你以为自己恨着的那个男人正默默地守着你,那双眼把痛恨留给了自己,里面满是对你的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