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巧戏姻缘
上官世家多代为皇帝钦点之御医，矗立於洛阳城南的上官府，外表华丽不说，连门前的匾额都是数十多年前秦王御赐、亲手挥毫；不光是如此，其医术之高深莫测，令天下人不惜花下重金、只为求寻一诊。
也因此，唐玄宗对上官家有着深厚的信任与盼望，更别说是二十三年前，上官府内出现了一位奇人──上官策。
此人继承了家业，十岁起便熟读药经医典、融会贯通，资质更胜前人，市井中绘声绘影，更添上官府传奇之丰。
但五年前，上官策性格丕变，断然拒绝朝廷赐官的美意，不顾先祖训示钻研毒术，原先贫富不分的仁泽，也渐转为冷血与无情。
究竟是什麽原因教一个仁心仁术的大夫成了如今见死不救之人？
有人说，上官策与当朝最教衙役头疼的「凌云寨」有所牵系，因此同流合污。
亦有人说，是因为他失去了一样东西……
司徒芸双手紧抱着玄氅，一双秋波流转的眸子，直望着暗黑色匾额上那苍劲有力的笔法。
上官府
在心中来回默读着匾额，司徒芸倏然一怔。
「上官医仙，求求您，小人愿用自己的命换娘亲一命，若您治好了她，要小人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倏地，市集内求医男子的话自脑海中响起，司徒芸登时感到背脊发凉。
「上官医仙！」这、这这──不是这麽巧吧？
难不成，传闻中那个一身傲骨，连皇上也请不动的「盖世神医」，便是方才市集内倨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
不、冷静……就算是又怎麽着？方才那男人连转头看她一眼都不屑，肯定完全不知道她的相貌是圆是扁。
纵使两人碰着了面，她随便打个马虎眼，那为上官少爷也势必认不出她。
「不过，还真是可惜。」没想到堂堂医仙竟是那种脾性。
原以为，传闻中的神医应该宅心仁厚、仙风道骨，之所以不愿为官；没想到竟然……
「呃、姑娘？」门口的小厮唤了又唤，就是不见眼前的姑娘反应，只是迳自叹着「可惜」。
「姑娘！」他稍微放大了声量。
「嗄？是！」自觉出了神，司徒芸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奴才已经向府内通报过，姑娘可以进来了。」
随着小厮的领路，司徒芸便越深入上官府；越深入上官府，她便越叹老天的不公平。
气派庄严的楼阁、辉煌富丽的装潢、假山大石、柳畔荷塘……，一幕幕都令人有股置身宫廷的错觉。
不难想像，上官策必定是个挥霍无度，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空有一身令世人望尘莫及的本领，却不懂得造福人群。
而她司徒芸对这不用出卖劳力，万贯家财的「医仙」，仅用四字形容。
纨裤子弟。
初秋有些微凉，越过曲折的回廊，司徒芸眼尖地发现，前方满园翩蝶的花园内，老夫人正同上官夫人坐在朱红的亭座中。
而上官夫人身旁则站着一名少年，三人你来我往地谈笑着。
还来不及看清少年的长相，前头的小厮便出声提醒道：「姑娘，咱们到了。」
小厮的声音不仅提醒了司徒芸，更同时引起了亭内三人的注目。
「谢──」司徒芸还来不及说完另一个「谢」字，一道爆吼便清楚地打断了她。
「你、怎麽会是你－－？」少年伸手指着眼前的女子，惊愕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少只，休得无礼！」上官夫人出声阻止。
司徒芸不解地望向声源，紧接着便是一记不输给少年的叫喊，「你是……那个奇怪的小鬼头！」
「芸儿，你们俩认识？」司徒老夫人温缓地问道。
「不认识──」这句话同时自两人嘴里落出。
「夫人您听我说，她便是早些时候出言对师傅不敬的丫头！」想起女子那时所说的话，沐少只还是气不过来。
「哦？」闻言，上官紫荆蹙眉。「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沐少只俯身朝上官夫人耳边说着来龙去脉，「不瞒您说，今早……。」
完了，真的完了！她只是一个司徒府的下人，竟敢出言教训堂堂上官大少爷……该不会因为此事，从此上官家与司徒府发生摩擦吧？
司徒芸越想越夸张，心里的自责感也越来越深。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但若因此让司徒夫人为难，这教她如何过意得去？
让她给上官夫人骂、甚至得挨打都没关系，但她竟然丢了司徒府的脸！
老天，她对不起司徒夫人、对不起司徒少爷；亏他们待她那麽好、亏他们将她视如己出。
「哈哈，早该有人替我教训那小子啦！」愉悦的笑声贯入众人耳里，在屏息以待的司徒芸听来，无疑是绝世天籁！
「呃？」沐少只一愣，再度因夫人飘忽不定的性格而汗颜。
天，夫人和少爷的心情总是那麽难以捉摸，真不愧是母子连心，连这点都尽得真传。苦了他这个作徒弟的……
「抬起头来。」上官紫荆笑着，缓缓望向司徒芸。
「是。」司徒芸轻呼了一口气，抬起眸望向上官夫人。
「你──」只见上官紫荆圆眸一瞪，好半晌没有说下未完的话。
「芸儿她怎麽了吗？」司徒夫人瞧出了端倪，柔声问道。
「不，是我多心了。」
收起眼底毫无掩饰的惊异，上官紫荆歉然一笑。
沐少只看着上官紫荆意味犹深的双眸，一点儿也不意外夫人看清司徒芸相貌後的反应。
因为，她像极了自己已逝的亲姊－－沐贞。
上官策此生，唯一深铭入骨的羁绊……
「你唤什麽名儿？」
「芸，司徒芸。」未多想，司徒芸开心地说着。
「你先回门外候着吧！我还想同靖萱夫人多聊两句。」慧黠的眸光转向司徒夫人身上，而司徒靖萱也极有默契地点点头。
见老夫人首肯，司徒芸身子一福，「是，芸儿这就退下了。」
「少只。」上官紫荆轻唤，「由你替芸儿姑娘领路。」
「我？」沐少只指了指自己，随後又将不满吞在嘴里咕哝着，「知道了。」
「靖萱，您还记得咱家方才同你提起，想为小犬添个妻妾的事吗？」
「难道夫人你看上芸儿那孩子了？」
「非也，应该说是天意，较为稳当些……」
※※※
日过三旬，暮秋天落红，叶铭酊如醉。
「妾－－？」
司徒王府，本应属清幽雅致的「靖萱阁」内，传出一道错愕惊呼。
若非此刻司徒芸还感觉得到渐变的冷意，必定会以为自己身处在可怕的梦餍之中。
「没错，上官夫人有意将你纳入上官府作媳妇儿。」暖茶入喉，司徒靖萱放下手中青瓷杯，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意，「而我，也十分看好这件事。」
「不、老夫人，芸儿只希望能够用一辈子来回报您和少爷的恩德；一辈子都陪在您身边……」
「傻孩子，老夫人在府里过得衣食无缺，不值得你耗费年华。」让司徒芸坐在身侧，老夫人轻抚着她柔嫩的面颊。「更何况，夫人我现在最牵挂的，便是我们的芸丫头，能否找着如意郎君。」
这些年来，司徒芸自是明白老夫人对自己疼爱有加，甚至将她当作亲孙女一般，今年她少说也有十七岁了，也难怪老夫人会一心急着为她寻觅良婿。
之前司徒芸总是三言两语轻松带过，可这回，老夫人私下约她独谈，三旬以来，每当前去上官府时，也总会让司徒芸跟着，意图再明显不过！
可见司徒老夫人这回有多认真。
毕竟，嫁入上官府可说是所有官家千金梦寐以求之事，被上官夫人亲自配婚，这对一个下人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殊荣，她应是三生有幸，但……错就错在，她早在五年前，心底便已被另一人盘踞。
而那人终究与她不会有所结果、终究只将她视作亲妹子一般，那人便是她所钦慕的少爷──司徒昊。
「少爷他……知道这件事吗？」垂下头，她问。
「昊儿他也极为赞同此事，打从心底为你感到开心。」老夫人未察觉有异，迳自说着。
殊不知，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彻底将她起伏不定的心给击沉。
「芸儿明白了。」露出绝美的笑颜，司徒芸懂了。
不论她再如何逃避，该躲的，总是避不过。
与其一次比一次更加受伤，不如顺从。她累了……这回，就看天帝是如何安排、如何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