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留回憶的店 — Memory~01 〈爸爸〉

正文 停留回憶的店 — Memory~01 〈爸爸〉

十二月四日。

「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乡长选举恳请支持二号,二号林裕福,爱乡爱土、认真打拚、乡民第一,请将手中神圣一票,投给二号林裕福,拜托拜托……」

寒冷的十二月早晨,三合一选举前一日,选举造势车队大剌剌驶进田心村纯朴旧街,强力放送的竞选文宣霎时掩盖路旁早市的叫卖。

鞭炮声震天价响,乡长候选人林裕福下车领着助选员扫街拜票,采买鱼蔬的主妇纷纷聚拢、交头接耳讨论选势。

「阿姨,请问五金行今天又没开吗?」一道颀长身影走近,年约二十七、八岁、戴副眼镜、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子指着主妇群身後的「文义五金行」。

「啊知?一个星期没开了。」主妇群回头望着铁门紧闭的五金行摇头。

「对呀,这个阿义也不知在干嘛,十几年没这样过。」

「少年呐,我看你很面熟……」其中一位婆婆眯眼望着男子和善的脸。

「我是怀化育幼院的院长,姓杨。」男子礼貌回答。

「喔,对对对!中秋晚会有带小孩来活动中心跳舞,怪不得眼熟。」

此时林裕福一路拜票朝众人走近,男子眼镜後的温煦眸色一沉,侧身闪进五金行的骑楼下。

「我是乡长候选人二号林裕福,恳请惠赐一票。」林裕福满面诚恳,亲切握住一名主妇的手。

主妇群敷衍点头,目送一票人高喊「当选」浩浩荡荡走向街尾……

文义五金行二楼靠窗房间,缀着朵朵向日葵的窗帘半掩。

床上裹成长条状的棉被随着「当选」声不停蠕动,被中人儿挣扎许久脾气终於爆发,一脚踢开棉被翻坐而起,没睡饱的小脸顶着凌乱鸟窝头。

「靠!吵死了!」惺忪睡眸瞧见墙上指着上午八点的时钟时,迸出几欲杀人的怒光,「二号林裕福,我记住你了!这星期每天被你吵醒,我孟思珝偏不选你,祝你万年落选,哈——啾!」

抽了张面纸摀住鼻头,孟思珝滑下床套上外衣,推开房门,一吸着冷空气又连打几下喷嚏,「嘶……冷死了。」

楼梯间一片漆黑,她缓步下楼打开一楼电灯,入目的是四排比天花板稍矮的绿漆角铁货架,架上一格格整齐摆着油漆、工具、铁丝……大大小小五金杂货,屋顶三、四盏日光灯被货架层层隔开,室内看起来略显昏暗。

应该营业的时间,铁门却是紧闭着。

孟思珝秀脸一黯旋身走到後方厨房,只见餐桌上摆着半瓶米酒、三盒卤味及一副碗筷,碗底残留稀饭半凝汤汁,海带豆干拨得凌乱,桌面都是点点酱汁和饭粒。

默默拿起抹布拭去桌上残渣饭粒,擦到餐桌另一端,一张日历纸端正摆在桌面,上面落了十多根头发,白纸黑发看得怵目,似乎不久前有人坐在这位置上,对着日历痛苦扯着头发。

孟思珝面无表情拿着抹布到水槽冲洗,揉着洗着越搓越用力,脾气一来,湿答答的抹布朝水槽内用力一甩,点点水花溅至衣上。

旋身走回餐桌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看向日历纸,果然上面并非空白,而是以铅笔密密麻麻写满字,她微微掀起日历纸一角,将头发轻弹集中到旁边。

思珝:

妈妈去世十六年了,十六年来,爸爸谨遵她的遗愿将你抚养长大。爸爸不是不爱妈妈了,会这麽做,全是为你好,希望给你一个圆满的家。

行书般秀逸的字体,一向被人称赞有佳;但後面数行字,随着酒力发作逐渐虚浮歪曲。

娶了阿姨,我们每天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可吃,你以後也不用帮爸爸洗衣、打扫,可以拥有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还有,未来你总是要嫁人,爸爸不想带给你太多麻烦,有一个人照顾爸爸比较好。

心口微微酸疼,视线调向桌面冷掉的小菜,一瞬间,她几乎被字面上的美好迷惑住,但随即甩头让自己清醒。

她都二十一岁了,十多年来习惯和爸爸相依照顾,不再像七、八岁时那般渴望家庭圆满……

叮咚——

门铃声打断她的思绪,怕是熟识客人要买东西,孟思珝起身走向门口,一推开右侧铁门,出乎意料,站在门口是住在邻巷互有认识的六十多岁阿婆。

「思珝,你在家喔,你爸咧?」阿婆小声问道,作贼似畏畏缩缩左右张望。

「不知道!吃完早饭喝了酒,不知道跑到哪去。」孟思珝拉下脸,一手警戒撑着门框挡住她。

「思珝啊,」阿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臃肿腹臀一顶将她挤进五金行里,「你可不可帮阿婆,叫你爸爸晚上不要再来我家?」

「他又怎麽了?」秀眉一蹙,娇瘦身躯不敌阿婆顿位连退两步。

「他昨天在我家坐到半夜一点不肯走,苦苦哀求我帮他把那个女人劝回来,唉……思珝,一个大男人这样哭,真的很难看。」

「阿婆,我们当初没有求你,是你执意要帮我爸介绍女人,才会变成这样!」孟思珝一脸不可思议瞪着她。

「啊我也是看你爸爸古意老实,想说朋友亲戚的女儿刚离婚,人又生的水水的,才会介绍给你爸。」见她应答态度不佳,阿婆口气也冲了起来:「啊交往一阵子,人家不喜欢你爸也没办法,再说,这亲事谈不成,你也该检讨!对她态度那麽差,对方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见!」

「我就是不喜欢她。」

「我管你喜不喜欢!反正你爸晚上再来找我,我就拿扫把轰出去!还有,叫你爸不要再去人家工厂门口等下班,对方讲,再这样纠缠下去,她要报警处理!」

「报警?」孟思珝摇头撇笑,再怎麽不是,他还是她的父亲,「阿婆,我去那女人前夫家问过附近邻居,一个女人被夫家向法院申请保护令,禁止和孩子见面,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有什麽问题?」

阿婆被她一阵质问,顿时恼羞成怒声调拔高:「嫌弃什麽?也不想想你爸什麽条件,什麽问题?有神经病啦!不过你爸也好不到哪去,看到女人跟疯狗发春似,两个人都一样有病!」

「阿婆,你真的很缺德,精神有问题的女人还介绍?」

「你才没家教!对长辈这麽没礼貌——」

「出去!」孟思珝怒极将阿婆推出,锁上铁门负气回到二楼房间。

她生气,但不哭,只是静静坐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音乐盒,打开盒盖,叮叮当当的乐音流泻出来,是RichardClayderman的「LoveStory」。

清脆的乐音勾起她五岁时的一段模糊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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