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是已经连任三届市民代表的女儿，和勇志同岁。
外婆拜托代表帮忙，将勇志安排进学校里，最好的班级去，两个人理所当然同班。
他们坐在同一排，个子娇小的何雪坐在排头，吃惯高热量，掺杂过多贺尔蒙的垃圾食物，个子异常高大的勇志，鹤立鸡群地，坐在最後面的位子上。
来自都市的人，无可避免，遭遇到特别多的关注目光。
「你有一百八十公分吧！」
何雪蹲着，双手交叉平放在桌面，小小的圆脸蛋搁在手臂上，张大眼睛望着，被她的声音叫醒，从午觉中醒来的勇志。
碰啪！勇志被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吓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音，吵醒一半以上的同学。
他摸着碰撞到地面，微微胀痛的後脑杓，向大家道歉，凶狠瞪了何雪一眼。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何雪眼泪像是设置在中庭花圃里的定时洒水器，时间一到，从眼睛周围，快速广泛地流泄开来。
当她从哽咽，到哭出声音，勇志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的角色，被同学们用不怀好意目光回瞪。
「不要哭了。」
勇志恳求何雪停止哭泣，她不理会，继续啜泣，等到几个女同学过来，搀扶她离开教室，现场才重新回到宁静。
不久敲钟结束了午休，经过刚刚的一场骚动，同学们很快从睡梦中清醒，纷纷出去外头活动筋骨，洗脸什麽的……
剩下勇志死命地趴在桌上装睡，他受不了同学指责的目光，用力将右耳压在手臂上，免得听见同学们讨论他如何弄哭何雪。
下午第一堂是导师的数学课，导师一进教室，便把勇志叫过来臭骂一顿，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要他伸出手，霹哩啪啦地，狠赏他五十下的手心，警告他不准再欺负何雪。
整个下午，何雪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星期四、星期五，她的座位仍旧空在那里，椅背轻贴在抽屉开口处，桌面乾净地一尘不染，轮值的值日生固定在桌上右上角，摆着一罐可乐的玻璃瓶，在瓶中插入一枝新鲜的石斛兰，紫白相间的花朵开成一串，飞轻轻一吹，便会微微颤动，像是何雪系着白色蕾丝发带的小脑袋瓜子，轻轻点着头，附和台上老师说的话。
星期六，外婆一大早把勇志从床上叫起，等他盥洗完穿戴整齐後，要他提着一盒高级水梨，教他待会见到代表该怎麽道歉。
代表的服务处从外婆家门口右转，步行大约五分钟就能到达。
外公却叫了辆计程车，载着三个人往相反方向开去。
看见车子驶进医院大门口，勇志心里开始发毛，猜想何雪八成在里头，躺在某一间病房的病床上，自己铁定闯了大祸，却纳闷到底做了什麽事？害她病倒。
难道自己像是漫画里魔法师，光靠眼神就能施展咒术，让一个人罹患不知名的恐怖疾病。
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很快地从勇志的脑子里消失。
从外婆跟代表太太的对话中得知，何雪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病名叫做三尖瓣闭锁不全什麽的。
这种病必须要开刀治疗，严重的话得换掉整颗心脏。
那天被勇志一吓，气喘引发一连串的并发症，紧急送入医院处置，稳定病情後，医生建议先做一段时间的观察，再来评估，是否要直接转送她到台北动手术？
外婆用力压低勇志的头，要他向代表太太道歉，当时他正侧过头，对着何雪露出充满歉意的苦笑，一个重心不稳，瘦得像根竹竿的他，一整个身体冲向代表太太，代表太太反射地躲开，勇志的脚正好撞上椅子，折叠椅弹起来，敲中他的额头。
「好痛。」
勇志摸着额头大叫，在病床上的何雪，目睹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张口笑了，虚弱的身体禁不住情绪过份地激动，她呼吸又变得急促，代表太太着急想按铃叫护士过来，何雪摇手要她稍安勿躁。
做了几个深呼吸後，何雪脸色缓缓回复。
苍白的脸孔出现些许红润，代表太太才安心，松开搂着何雪肩膀的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你生病，说什麽我也不敢瞪你。」
勇志出自内心地，向何雪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额头上一大片红肿清晰可见，引的何雪伸手过来，关心他的伤势。
第一次有女生主动接近他，到那麽近的距离，他紧张地想要躲，眼角余光看见外婆正凶狠瞪着自己，於是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何雪摆布。
她撩开他的浏海，轻轻触摸额头肿胀突起的地方。
感觉到痛本能向後缩了一下。
「一定很痛喔，上次害你撞到後脑，想不到这次连额头都中奖。」
何雪内疚地说。
「男孩子撞个几下死不了的，我们家勇志虽然从台北来，身体可没像饲料鸡，那样地弱不禁风。」
外婆抢过话说，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加上代表太太不愿意让何雪有所劳累，要她安静平躺着。
直到离开前，勇志没机会跟何雪再说上话。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一百八十公分吗？」
勇志用回答她的问题，当作具体的赔罪。
何雪点点头。
「暑假最後一次量身高是一百七十九，再过一两个月应该就有了吧！」
「我才一百四十九公分，我们之间差了足足有三十公分耶，一只直尺的高度。」
她挺直身体惊呼说着，纤瘦的骨架上没有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饱满肉感，幸运地她的脸颊仍然维持着少女的丰润，浅浅地酒窝将稚气可爱钻进脸颊深处，讨喜地，让人忘了她的身体被疾病占据，因此疲弱不堪着。
「你只是发育的比较慢，过个一、两年，你就会长到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到时候我们差距就缩小啦！」
勇志信心满满地说，就他的成长经验，长高是一眨眼的事，一个暑假他就多长了五公分，如果可以控制，他宁愿慢慢拉长，免得承受肌肉突然撑开太多，引起的的酸痛疲劳。
「你不可以再长高了，要等我追上一点才能继续往上长。」
何雪认真地说。
「好啊，等你就等你。」
勇志轻描淡写地说，做出他这辈子对异性的第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