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晨八点多钟,正是大家赶上班的巅峰时间,各大交通要道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郝仁一边开车一边吃着早点,前往他的私人诊所,祈祷着今天千万别再发生严重堵车之类的事。
虽然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不到七点钟就出门,但是从家中到诊所的这条路却硬是和他过不去似的,总会有一大堆莫名奇妙的意外状况出现。
例如现在,不过才短短十几公里的路程,就让他接连遇上了十多个红灯。
过去一年半以来,几乎每天如此,他也不晓得为什麽自己的交通运会突然变得奇差无比。
「除了红灯之外,难道就没别的风景好看了吗?」
郝仁闷闷地吞下最後一口牛肉汉堡,心想怎麽不发生一点什麽新鲜事。
正当这个百无聊赖的念头穿过他脑海的刹那,前方不远处便猛地传来一阵强大的撞击声响,伴随着某人一声凄惨的嚎叫。
当即有不少汽车驾驶和公车里的乘客们纷纷从车窗探出头来,议论纷纷。
很明显地,应该是发生车祸了。
「啐!不会这麽刚好吧?」郝仁身为医生,立刻下了车,匆匆跑到发生事故的现场。
只见一名看似大学生的男性机车骑士被一辆载满货物的小货车撞飞,动也不动地瘫倒在距离机车有十公尺远的地方。
那个肇事的中年男性司机显然也吓坏了,整个人呆立在一旁喃喃自语:「不关……不关我的事,是他……他违规红灯右转……」
「快点叫救护车!」郝仁一边大声命令货车司机打电话,一边替已经失去意识的机车驾驶检查伤势,四周也聚拢了愈来愈多旁观的人们。
——这家伙没有明显外伤,可是也没有了呼吸和脉搏,心跳已经停了。
太不妙了!他戴的是半罩式安全帽,又是後脑着地,最严重的情况恐怕就是颅内出血……
郝仁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即动作俐落地为年轻骑士进行CPR,试图替他急救;至少在救护车赶来之前,他得尽全力挽回他的生命迹象,否则他也愧为医生。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年轻骑士的身体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随着他的体温愈来愈低,郝仁心中怀抱的希望也愈来愈冷。
「喂!你给我争气点!快醒来!」但郝仁仍然不放弃,按摩他心脏的手一直没停下,额头上也冒出了涔涔冷汗,这麽年轻的生命绝对不能就这样轻易报销!
然而,这时有一名年轻女子从周遭的人群中走出,来到他身边,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已经尽力了,真的够了。」女子看着郝仁的眼神里尽是悲悯。
「你如果不想帮忙就闪边凉快去,别来妨碍我!」郝仁挥掉女子的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依然迳自对显然已经死亡的骑士急救着。
「这个人的时间已到尽头,你再怎麽救他也没用。」女子在心里叹气,摇摇头,迳自走到骑士的另一边蹲下,开始念起往生咒。
「你这人是怎麽回事!马上给我闭嘴!救护车都还没到,你就开始念经,这不是摆明了要咒他死吗?」郝仁愈听愈火大,世界上怎麽会有像她这种见死不救又极端白目的人?
「事实摆在眼前,我这麽做是让他早日超脱到西方极乐世界,像你这样一直折磨死人的身体,才是存心让他不好过。」女子的眸光依然沉静清澈,语气平淡得彷佛是在谈天气。
郝仁正想破口开骂的当下,救护车和警车便同时赶到车祸现场。
已经呈现到院前死亡状态的骑士立刻被火速送上救护车,而他们俩则必须和那位肇祸司机一块儿到警察局作笔录。
郝仁无奈,只好沉着一张脸走回自己的车边,用遥控钥匙开了车锁。他正打算坐进车中时,却发现那个行径诡异得不近人情的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跟着我干嘛?」急救无效的无力感让郝仁的心情一路坏到冰点,连带地使他的口气也变得极差。
「搭便车啊,反正我们都要到警察局,不是吗?」女子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们互不相识,我没有必要让一个冷血的陌生人搭我的顺风车。」真亏她说得出这种话来,真是厚脸皮。
「你好,我叫甄灵,请多指教。这样你就认识我了。」甄灵随即漾出犹如晴空一般的灿烂微笑,向他自我介绍之後,便不客气地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大剌剌坐了进去。
「嘿!你这人怎麽这样!我都说我不想——」郝仁一肚子火气,只想马上赶她下车。
但无奈时不我予,排在他後头的那些汽车驾驶早已不耐烦地纷纷大按喇叭,要他快点把车开走,别占在大马路中间。
「我想你最好快点坐进来,不然後头那些人可能会下车痛扁你一顿。」甄灵笑笑地提醒他,完全不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麽厚脸皮的女人。」郝仁不得已,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这个莫名奇妙的女人搭他的霸王车。
「我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麽双重人格的男人。」甄灵安之若素地笑,同时也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个男人的面相。
在他微突的眉棱骨上有一双偏浓的剑眉,一对略显细长的眼睛有点内双,再加上挺直的鼻梁,看得出来是一个肯为事业打拚、上进又有冲劲和企图心的男人。他的耳朵也大小厚薄适中,饱满的耳垂象徵拥有好福气,惟独嘴唇略偏细薄,或许个性会比较自私寡情一些。
但整体看来,他的五官分明、轮廓清朗,还算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而他皮肤偏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是少见的纤长,身上穿的是亚曼尼西装,又开了一辆BMW,看样子他应该是从事高收入职业的白领阶级。
「你竟然批评我双重人格?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郝仁的满腹怒火反应在愈飙愈快的车速上头,侧过头用力瞪她一眼,「刚刚那个人很可能会死掉,他的家人也许见不到他最後一面,而你居然在目睹整件事情之後还笑得出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
「你说错了,那个人不是『很可能』会死掉,而是『已经』死掉了。你替他急救那麽久都没有动静,就应该心里有数了才对呀。」甄灵淡淡地纠正他。
那个骑士的灵魂都已经抽离自己的身体,就站在他的背後,悲哀地看他白忙一场。他没感觉,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甄灵虽然从小就有灵异体质,但一开始她只能听得见来自异界的「声音」,并不是天生的阴阳眼;开始看得见那些无形界的「朋友」,是最近这三、四年的事,不过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像。
可是这一年,她彷佛戴上了矫正过的近视眼镜,看得更加清楚了。她在想,这是否跟自己今年的流年大凶有关?
「医学上有很多临床案例都是急救半小时以上才起死回生,你懂什麽?」郝仁真的很想一脚把她踢下车。
「但,这样的机率高吗?况且,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每天死於非命的人那麽多,偶尔亲自碰到一、两个也不奇怪。倒是你,可以那麽热心地救一个还魂无望的人,却小气得不肯载我这个活人一程,这才奇怪吧。」
「问题是,那个人就在你面前发生不幸,你该做的是尽力抢救,而不是在旁边念佛诵经!」他怀疑这个女人如果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出生时少一根筋,才会对他人的生死存亡如此无动於衷。
「『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你听过吧?对於一个早就没命的人,我不知道还有什麽更好的做法。我替很多人卜过卦、算过命,早就把生死看透了。」甄灵不想再跟他继续争辩下去,命运这回事就是如此,无法强求。
「这麽说来,你是一个专门搬弄怪力乱神那一套的算命师罗?」郝仁相当鄙夷地挑眉看她。
「随你怎麽说,信者恒信。」甄灵向来修身养性,这种刻意贬损的话也听惯了,所以她只是波澜不惊地轻轻一笑,拿出背包中的i-pod,自顾自地听音乐,用手指在窗玻璃上敲着节拍。
哼!没想到一大早就碰到车祸,又遇到一个疯子,他今天未免也太走运了。
郝仁冷冷地看了甄灵一眼,这也是他头一回正眼看她。
她的长相并不特别突出,弯弯的柳月眉、不大不小的眼睛、还算挺直的鼻子,和棱线分明的唇,再加上远远称不上白皙的小麦色皮肤,组合起来,顶多只能算是一张勉强过得去的脸孔。
在他这个整型专家眼中看来,她是属於那种平凡得往人群中一站就会立刻被淹没的类型;除了「健康」、「充满朝气」之外,他暂时想不到其他可以用来称赞她的词汇。
不过,凭良心说,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像阳光般温暖的特质,尽管她方才的行为和言论是令他难以忍受的悲观和宿命,他也很难真的讨厌她。
「嘿!先跟你说好,我只送你到警察局,做完笔录之後,我们就分道扬镳。」他不想再和她这种怪人扯上半点关系。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麽?」甄灵见他双唇一开一阖,不晓得在说些什麽,便摘下耳机,不解地反问。
「算了,当我没说。」郝仁两眼上翻。今天的运气依然不好,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