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甄灵起了个大早,她在梳洗完毕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块已有四年历史的「金字招牌」放在大门旁。
其实,那也就是一块橙底黑字、上面写着「甄灵命相馆」五个字的立旗,布面上的染料甚至因为多年来的风吹雨淋而有些褪色。但她就是舍不得丢,因为这是哥生前送给她的最後一份礼物……
「唷!早!」忽然,有某人精神奕奕地从後面向她打招呼。
甄灵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张广平,他手里还提着两人份的早餐,显然是「赴约」来了。
「是你啊,早安。」她回以微笑,「现在还不到八点,现在的医生都像你这麽敬业吗?」
「呵呵,和美女有约,提早到场是最基本的礼貌嘛。」张广平笑着举了举手中的塑胶袋,「不介意让我请你吃早餐吧?」
「当然不介意。进来吧。」
「呃……好。」从张广平有些迟疑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对这栋「凶宅」仍有不小的阴影,再加上她昨天说的那些话,让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甄灵不禁在心里暗笑,半真半假地说:「你不用担心,她到别的地方去玩了,暂时不在家。再说,你又不是那个骗了她的钱又狠心背叛她的男人,她也不会对你怎麽样的。」
「呵……听你这麽说,真是让我备感欣慰啊……」张广平乾笑几声,跟着她踏进屋里,跃入眼帘的情景顿时让他眼睛一亮。
只是经过短短一天,这里就从阴气重重的鬼屋变身为空气中飘着淡淡咖啡香气的温馨小屋。原有的家俱经过她一番巧心布置,再随兴摆上几盆玲珑可爱的花木盆栽,加上照亮室内每个角落的灯光,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松心情,彷佛来到一间小咖啡屋,而不会让人联想到这里是一家命相馆。
「甄灵,我真的很佩服你,竟然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这里变得焕然一新。如果你哪天不想当算命师,改行去当房子改造大师得了,肯定财源滚滚。」张广平赞叹道。
「你刚好说反了,室内改造就是我大学毕业後的第一份工作,之後因缘际会才开始给人算命的。」甄灵笑了,恭维的话总是不嫌多。
「咦?真的假的?有没有这麽传奇?」张广平听得愣住了。
「信不信由你。虽然这是我对每个对命理心存怀疑的客人说的话,但我发现好像在不少场合都很适用。你坐沙发吧,旁边那张藤椅是我给客人算命时的专用『御座』,谁都不给坐。」她一边说,一边给他和自己倒了一杯义式浓缩咖啡。
张广平乔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换过椅罩的沙发里,接过她自己煮的手工咖啡,轻啜了一口,「你一大早就喝咖啡啊?」
「不是我要喝的,是我哥。他习惯在早晨喝一杯咖啡,咖啡香就是他的最佳提神剂。」她边说边坐上藤椅,神情有些黯淡。
「你哥也跟你一起住吗?怎麽昨天没有看到他?改天要请你引荐一下。」张广平不晓得她的情况就顺口这麽说,然後自顾自地吃起火腿起司三明治。
「我看不必了,反正一般人都看不看他。」她淡淡地解释道。
听到这里,张广平差点没被咀嚼到一半的食物给呛死!哇咧……明知道她「天赋异禀」,他干嘛还这麽白目!
「咳、咳!抱歉……咳,我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歉,同时视线也不自觉地四处扫射,深怕得罪了她那位看不见的大哥。
甄灵看到他这神经兮兮的模样,觉得好笑,便安慰他:「不用看啦!我哥没事才不会在大白天出来闲晃,那对一个不完全的灵体来说是很消耗体力的行为。」
张广平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安全」之後,立刻松了一口大气,因而也没多余心思去追究她说的「不完全的灵体」是什麽意思。
「我发现和你做朋友,心脏真的要很强才行。」他真的是有感而发。
「所以我们最好只当好邻居,维持在点头之交的程度即可。你说是吧?」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可是看着张广平的眼神却富含深意。
「呵呵,看样子我的搭讪行动还没开始就以失败告终了。」张广平自嘲地笑。
「不好意思,让你感到挫折了。但你也不用难过,你的池塘里可不只有我一条鱼。」甄灵一边咬着培根蛋堡,一边状似轻松地说道。
「咳咳咳——」张广平再一次被呛到,搥胸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甄灵大师,你已经在帮我算命了吗?可不可以麻烦你说话婉转一点?」
「哈哈,抱歉,我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看起来就不像是心灵脆弱的人。」
「NO、NO、NO!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男人心也是很多愁善感的。」他煞有其事地摇摇手指纠正她。
「但多愁善感的男人名单里绝对不会有你的姓名,你的桃花朵朵开,而且开得比谁都旺盛,光是在异性之间周旋就忙得晕头转向了,哪还来得及伤心?」她一点也不给面子地实话实说。
「啊?你是怎麽看出来的?」张广平完全是不打自招。
「很简单啊,你的脸长得就是一副『我的异性缘好到连天王巨星都嫉妒』的样子。」甄灵笑笑地说:「首先,就男人来说,你算是很白净的了,眼睛明亮有神,而且你年纪轻轻就有几条鱼尾纹,印堂闪闪发亮,就算不笑嘴角也是微微上扬,这些特徵都是好桃花的徵兆。不过嘛……」
「不过什麽?拜托你别卖关子行不行?你讲话乾脆一点,有话直说吧。」张广平有点紧张,「你知不知道,一个算命师在对客人说了一堆好话之後加上但书,跟我们当医生的对病人和家属说『很遗憾』是一样的道理?」
甄灵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大口红茶之後,才点点头,说:「其实也没有多严重啦。我注意到你笑起来有酒窝,通常有酒窝的人,不论男女,异性缘都很好,不过在感情上容易有波折就是了。」
「波折?比如说呢?」张广平想了想,又问。
不是他自夸,截至目前为止,他可以说是纵横情海的东方不败,每个和他交往过的女人即使分手了还说他好。
因此,春风得意惯了、又善於和女性同胞斡旋的他,实在想像不出自己会面临什麽「波折」?
「我又不是神,怎麽晓得?」岂料甄灵却这麽回答他,「感情是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阴阳眼也一样啊。不急,等你遇到就知道了。」
张广平听了,故意做出突然发冷而摸臂的动作,用夸张的语气说:「哇!甄灵大师,我好害怕呀!你有没有什麽小撇步可以帮帮我除去烂桃花啊?」
「得了吧,你显然不觉得自己会出问题,那我给你出再多主意也没用。」她实事求是地说道。等他自己踢到铁板,自然而然会想办法解决的。
「呵呵,不愧是阅人无数的大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痞痞一笑。
甄灵这时悠哉地嗑完汉堡,红茶也快喝到见底了,便起身送客,「张先生,你该回去了。」
「这麽快?我都还没发问耶。这样的服务程序正常吗?」他有些错愕。
「所以这次不收你的钱,就当作是你请我吃早餐的回报。下次有机会再来找我『谘询』吧,瞧,你的合夥人都冲过来找我要人了。」她用下巴朝门口比了比。
张广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看见郝仁一脸菜色地推开大门,然後目光又落到跟在他後面的那个腰围可以塞满游泳圈的胖女人身上。
咦?那不是应该正躺在他们诊所里的手术台上抽脂、垫下巴的刘太太吗?
「张广平,原来你抛下你的顾客是躲到这里来了!」郝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的眼神里彷佛藏了几百把锋利的手术刀,非常强烈地表达出想将张广平就地正法,现场大卸八块的宰人欲望。
「欸,郝仁,你今天路上没塞车啊?一路上对你情有独锺的红灯突然通通故障了吗?」张广平还是不怕死地露出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他的灿烂笑容,转头对满脸问号、四处张望的刘太太说:「刘小姐,你怎麽有这个雅兴也来这里啊?」
甄灵这下总算亲眼见识到什麽叫作「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年过五十的发福欧巴桑,「小姐」二字真亏他叫得出来,而且还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再自然不过,简直是个中翘楚。
「张广平,你给我闭嘴!」一早就被吐槽,郝仁的脸更臭了。
而刘太太见到主治医生跑来串门子,急切地问他:「张医生,你认识这里的算命师是吗?那太好了,我正要找他!他在哪里?」
「这位太太,你要算命啊?」甄灵问。
「小姐,你是助理吧,你家的算命先生在不在?需不需要预约啊?」刘太太就像大多数初次见面的客人那样,压根不认为年纪轻轻的她会是命相馆的主人。
甄灵倒也不介意,露出送往迎来的笑容,说:「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甄灵就是我。」
「啊?你……」刘太太毫不掩饰地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好像还在读大学的年轻女子。
「你有两个以上的孩子。身体健康上应该有妇科方面的毛病,而且有动过手术。你和丈夫也聚少离多——」甄灵看了看对方的面相,轻轻松松地说出自己的观察和推测。
「天哪!好准!甄老师,求求帮我算命解惑吧——」刘太太听完,立刻就像陷入人生困境的无助信徒膜拜某某宗教大师那样抓着她的手臂恳求。
甄灵像是见怪不怪,拍了拍妇人的手臂,微笑地对她说:「不急的话,先喝杯茶定定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