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ygmalion — Pygmalion

正文 Pygmalion — Pygmalion

Pygmalion

I

「话说,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注意到那人的呢?开始被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给牵动?」我认真思忖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从学生时期的迎新茶会开始的吧?那人是小我一届的新生。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又或许应该说,是我单方面的第一次见到他,对他而言,我大概只是茫茫人群中一个不具有特殊意义的个体吧。

他那高挑纤瘦的身段、略带着氤氲水气的双眸似乎总是隐藏着什麽、柔和的线条勾勒出秀气脸庞的轮廓、而最吸引我的莫过於他散发出的那份淡雅脱俗的气质。这些或许曾出现在别的个体上的特质,综合起来却对我产生莫名的吸引力,成功的攫取住我的目光,丝毫也不想错过关於他的一分一毫。

这是我活那麽多年来第一次对「别人」产生兴趣,这样说并不代表我是生性孤僻的那种类型;相反的,在旁人眼里,我甚至可以算是人缘挺好的那一种人。我可以灵活的启动「好相处」模式与人进行沟通,以保持中庸不引人注意为原则,以不至於招致别人耳语。此种「如何佯装乐於现状,并且压抑心底其实相当厌恶与人亲近」的技能,自我小学过後,便惯性的操演,并以此作为自我防护的屏幕,与人维持着微妙的距离,你一进我便往後退一步,就像是在跳着华尔滋的舞步。

但旁人之於我,终究只是一种可有可无,像是环境设定那样的存在,如果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我无视了。

但是他却成了例外。

我先是善用前辈的角色接近他,并且确定自己对他的确不存在着「排斥作用」,接下来便是想尽各种名义来渗透他的生活,让他对我的存在感到理所当然。

只是,日子长久下来,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我不该把他放在这麽重要的位置。

不论是眼角膜、左胸腔、还是大脑皮质层里,无一处没有他的身影。

在一个假想「我与他人」的天秤上,歪了。

他的那一部分过度的膨胀,像是被拿着放大灯给放大了数倍,且重量也跟着倍增。

我的心思、我的眼神对焦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抽离。

好在的是,医学系的课业很是时候的从生活的另一端开始挤压,逼迫我的思绪挪出一些空间来平衡。

上课、下课、实验、实习。如同一般学系,基本上医学系也是照着这个循环运转。而我除了这个大环境的循环外,内心则是存在着另一个小循环:他在,或不在。

其实对於他的过分存在,我内心当然也是焦虑过挣扎过,毕竟那不是自己长年来熟悉的生活模式。

面对这份接近疯狂的执念,我也尝试着逃离,不论是远走他方,或是刻意的避而不见,换来的都只是精神上的溃败,他的影像总是能趁虚而入,在我竭尽所能排空的思绪中再度窜入。

渐渐的,我无法再游刃有余的去处理周遭的一切。原本建构的美轮美奂的世界开始崩解。

II

我还清楚记得他的模样,即使上次与他见面可能隔上有十年之久。

「为何到现在那人的脸孔仍清晰的刻印在脑海呢?」无意识的用附有薄茧的指腹反覆蹭着那张有些许泛黄的照片。那张唯一有着我们单独合影的照片。

照片里封存着曾经年轻的我们,挂在他肩膀上的臂膀,现在已经无法记起当时温热的触感。

可能是年纪大了,只是单纯望着照片,眼睛却像淋上了柠檬汁液一般,发酸。

虽然有照片佐证,但在我心中对他模样的认知多少有些出入,是额外加上这些年可能带给他的改变作的揣测。可能头发再长一些、岁月带给他脸部的线条更有劲道一些。

当年在我的精神完全被击败,颓丧的无力支撑时,他竟然一声不响的不告而别。这一走带给我的打击就像重量级拳击手正对着我的脑袋来一记完美的CriticalHit一般,毫无疑问的K.O.倒地,被判出局。

但失了魂的日子倒是没有我想像中的长久。意外的我很快的重新振作,彷佛他的存在如同蛊毒一般,当他的离去,我的思绪从浑沌混乱逐渐转为清明。

他的离别带给我的除了不舍,更多的成分是诧异。

以他做为轴心打转的日子不计其数,我却连他离别的原因也说不上来,对他到底有多少了解,大概就像他眼底隐藏的秘密一般。从不与人亲近的他,我什麽也不曾得到,我终究没有成为他生命中所肩负的重量。

而之後的十年,我爬出名为他的泥淖阴霾,成功的获取了医师资格。并且和在学校便有良好交情的友人们合夥集资开了间医学美容整形的诊所,就如同医学系里大家的志愿一般,收入高、风险相对低,再加上病人总是乐呵呵地走出诊所,结合以上几点,我也认为这不失一个好的选择。

身上的白色长袍再加上医院内特有的明晃晃室内光线,刺眼的让我有点睁不开眼,我偏了偏头眨眨眼好让色彩重回我的视线。想到稍後还有手术,让我振奋不少。

这次的客人是一位外貌本身没有太大瑕疵的少妇,但少妇却提出很多要做微调修正的小手术,对於这一类出手阔绰、动起刀来又方便省事的客人,基本上是我们的最爱,而我们也尊称她们为客人,而不是病人,毕竟他们不具有外貌瑕疵这种疾病,或许真正有的病反而是心里内在「追求美」的强迫症吧?但这就不属於我们的领域了。为此我提早进了诊所做准备。

这阵子,除了进手术室的期间,其他不论是问诊或是闲余时间,可能是过度的单调、重复性高而且毫无变化,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让我完全放松下来,空气中像是被无形的黏稠物体给占据,沉闷的让人窒息。这种无法操控的失落感,让我只能一有机会,便拿出随身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相片,像是信仰一般,轻瞥一眼,好让自己的精神能够得到救赎。

这般无可救药的依恋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那就是显然的具有特效。

双眼阖上确定他的残影还留在心中後,我这才步入手术室。

III

手术台上平躺的是已经施过麻醉的少妇,看着胸腔微微起伏的女子,我的视线粗略的扫过她的脸容,瓜子脸、浅浅的眼皮摺痕、丰润的双唇和高挺的鼻梁。以往短短几秒钟的过程却意外的被拉长。

我的视线停格在少妇的鼻子上。

「好似那人鼻形啊。」意外的发现让我的心脏差点悬吊在半空,忘记它的作用。

这点惊喜让我回想起曾经趁他熟睡不备之时好好的端详他的脸孔,还很小人的偷偷享受了他肌肤的手感。

心荡神驰回过神後,突然觉得自己对客人产生这样的联想实在可耻,自我鄙视一番後,懊悔的甩了甩头,把他的影像从脑中驱离。

我和协助执刀的助理医师在少妇身上开始进行雕塑。手术室里除了我的指示语,只剩下金属器具碰撞产生出的铿锵声响。按照术前在客人身上的划线,我握着闪着银光的手术刀,不再有杂念,像是个谨慎严肃的雕刻家拿着神圣的雕刻刀一般,全神贯注的面对眼前的人像,悉心雕琢。

历时数小时的手术,在宣告结束的那一霎那,我才发现自己几乎没眨过的眼睛酸疼昏花。看着助理和护士分别给我肯定温暖的笑容,我知道我一向对自己热中的事物投入所有的心力,现在站在手术台前正是我唯一像是活着的时候。

手术过後,我给自己冲泡了杯美式咖啡,好沉淀下方才的亢奋。在长时间的集中精神後,咖啡没来得及全浇进胃里,突袭而来的睡意很快的夺去我的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关於他的梦。但这个梦并不是在回忆过去,场景是在一个既熟悉却又似乎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以前学校周遭的环境,只是以前走过的街道好像套上了不同的色彩,梦中的色调带了点复古味的黄褐色。

虽然在梦中并不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但我仍然相当兴奋,因为他肯定也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我开始奔跑,在梦中的我没有岁月带来的身体负担,跑起来格外轻盈且丝毫不费劲。在转过几个弯,我一步并作两步的跃上阶梯,穿梭在走廊上只为追捕他的踪迹。

很快的,我瞥到那熟悉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

追上去的本能就像是他对我所产生的万有引力一般,只是我的一时心急没注意到旁边还有另一个身影。

那是梦中的另一个我,那个曾经年少轻狂过的我。

走廊上回响的跫音似乎并没有惊动到两人。年轻的那个我正和他嬉笑怒骂着,两人之间的亲昵程度让就站在他们身後的我感到相当不快。我跨大步伐绕到他们跟前,想阻断他们之间的交谈,而他们却像旁若无人的从我眼前穿过,继续热络地讨论着最新医学期刊上的内容。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麽我胃底有一股酸液翻涌而出。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我压抑着变得不自然的音调,嘴里含糊不清的连续嘟哝着。一贯遗世独立的他竟然和人状似亲密,即使那个人看起来是以前的自己,我还是无法自拔的陷入丑陋的情绪里。可怕的胡思乱想在心底翻搅着,我只想离开这不愉快的地方。

或许我有某种可以控制梦境的能力,眼前的空间从四周开始朝中心扭曲,而我也被吸进扭转中的漩涡。等我的意识回复清醒後,发现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街道上,被暗红色垄罩的街道,空无一人。

但就在我察觉到违和的那一瞬间,街道立刻恢复到往常车水马龙的情景。我安心的长吁出一口气,在抬头张望想确认四周环境时,映入我眼帘的墙上巨型广告刊板上竟然印着他的脸,一张笑得开怀的脸。接着,道路上的电视墙、商店闪着霓虹灯的招牌、行人的脸孔就像是正在转换数位粒子化的过程,从原本陌生的样子一一格式化成他的脸孔。

IV

身子像是痉挛一般,抽动的弹起。明明身处在释放着凉爽空调的办公室内,我却一身大汗淋漓。

空气中清新的芳香剂味道缓和了我的紧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可以厘清思绪。「这个梦境究竟想传达什麽意涵?」我陷入沉思。

辗转思考之後,我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他占据了不只是我白天清醒的时间,连同在睡眠时间仍无法将他弃之於脑海之外。对於他的过度思念,已经从无形慢慢的具现出形体。」

「我强烈地渴望着能够拥有他。」

在清楚意识到自己勃发的欲望後,我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开始建构蓝图,暂时以幻想带来的慰藉来平抚精神上的空虚。

我先是利用信用卡在网路上购入了一副医学专用的人体模型,再替它添加上符合想像发型的尼龙假发,以及替它套上乾净清爽的素面衬衫和棉布质料的深色长裤。在经过一番打理摆弄之後,我让它以比较自然的姿势端坐在餐桌前,那模样看起来倒还真挺有几分人味的。

坐在餐桌另一端的我满意的盯着自己的作品瞧。

只是这样子的模型说倒底还是太不真实,身形不对,更不用说是最重要的五官了,空洞的眼窝、没有色彩的双唇,愈看愈是惹的我忍不住发怒。没一会儿我便泄气的推倒那个花了一下午欣喜装扮的人偶,自暴自弃的颓坐在墙脚,望着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椅边的人偶,兀自任由眼泪扑簌簌的滑落。

直到清晨的阳光透过纱质窗帘直射在我的脸上,我才发现昨晚竟然又在泪水满溢的状况下卧在墙角睡着了。为自己这等卑微感到可悲的同时,也无力的怀疑到底他在我生命中注入的毒素,要什麽时候才能产生抗体,不再如此无止尽的蔓延。

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镜子前漱洗,看着充满血丝还肿地难看的双眼,不禁开始思索以何种藉口向人解释比较好,还是乾脆放自己一天假算了。

想归想,我还是准时的在门诊时间到达诊所,并且啜着黑咖啡来提振精神。如果没有工作支撑,我可能都不知道现在生存的意义了吧?

今天接连进来了几名客人,和他们做了例行性的谈话,并分别约了下次门诊手术的时间。虽然这段时间我可以毫无异常地和他们对谈,但实际上我的心思早已远去。今晚,约好和三五好友到夜店玩乐。

夜店是很能让我放松纾解压力的地方,被吞噬在黑暗和星星霓虹之间,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响彻整个空间,在这里,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你是谁,也不会有人发现你有多麽的孤独。只需要脱去身上的包袱,尽情放纵即可。

夜幕低垂,抵达约定地点後,我们各自分头行动。友人们来这种场所的意图在明显不过,而我则熟门熟路的坐在吧台一角。脱去医师袍後,我喜欢让自己看起来随合好亲近些,去除掉那些社会地位所附加的威严,换上Armani黑色丝质条纹衬衫,合身的剪裁、车工细腻,这是我生活中无法怠慢的小细节。一边优雅的小口啜饮着让酒保替我调的Vodka比例偏高的BlackRussian,一边环视周遭喧闹的人们。

空气里飘浮着强烈的酒精与菸草味,情欲横流的场子中,有着形形色色的人们。有的浓妆艳抹、有的扭腰摆臀、也有些油腔滑调的想好好狩猎一番、当然也有些一看就是别扭生疏的新手。我的目光在观望中与一个不太适合这种场所的女子相接。女子衣装淡雅,怯怯的望着在场中狂欢的友人,看起来颇为这种纸醉金迷的腐败生活感到纳闷。

我朝她挥了挥手,示意着邀请她到外头的露天池畔走走。她朝我腼腆的浅笑,我们前後步出奢靡淫乱的场所,迎面袭来的清新空气让我们同时笑了。

我们简单的自我介绍,用的当然都不是本名,两方很有默契的谈些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但在方才的酒精催化下,我可以看尽她眼底埋藏的欲望。

V

我驱车前往位在郊区的住处,车里弥漫的酒精和女子身上的费洛蒙气味让我不禁皱紧眉头,右手按下调整车内空调的按钮,还顺道开了前座的车窗。车上的女子大概是因为窗外拂来的凉风纾解了身上的燥热,而发出舒服的呻吟。两颊驼红再加上衣衫的零乱,让我不免踩下油门加速。

不胜酒力的因素,女子一路上醉醺醺的半睡半醒着,嘴里还不知在咕嚷着什麽。倒车入库後,我费力的将她酥软的身子抬回家门,又费了好一些功夫才开好门,真不知怀中的女子怎麽可以醉的如此不省人事。

我先将她轻放在沙发椅上,自个儿便忙着干活去了。

我换下身上的衣物,准备好一切家伙後,便回到客厅俯视着淡淡妆容有些晕开的女子,我拿起准备好的湿毛巾,将她脸上的胭脂给擦拭乾净,并慢慢褪去她身上的衣裳。女子白皙的胴体在夜色下就像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白嫩透亮。但此刻谅我也无心思去打量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了,有更急迫的欲望督促我赶紧办正事。

我将一丝不挂的女子放进为她准备好的热水中,替她仔细清洁,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我从餐厅搬进浴室的餐桌上,最後替她盖上张毯子。过程中,女子意识薄弱的只能发出哼哼声。

接着,我推出预放在浴帘後已久的不锈钢架,上面挂着的是填装着麻醉药物的点滴袋,先替女子做好消毒工作後,将麻醉药注射入女子上臂静脉,待女子的鼻息进入平缓时,再替她置放一根呼吸用的管子,以便持续给予吸入性麻醉气体。

待前置作业完成後,我兴奋地拿出手术器具,即将开始「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好戏。先用支撑架撑开女子的眼皮,我秉着虔诚的态度默念了一句「我要开始了」。在没有助理人员的协助之下,一阵子手忙脚乱之後,我平安地取出了那一对漂亮的宝石。

那一对像极了他的眼睛的宝石。

我欣喜若狂的将那一对宝石恭敬地放入盛装有福马林防腐液的透明瓶子,极度的喜悦之下,我的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但再怎麽乐不可支,我也不会忘记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考验等待着我。我先是将浴室的斑斑血迹用漂白水清洗乾净,并让女子换上原先的服装,再将女子运送至城市的另一端,途中当然要小心地避开城里的摄影机,找了个人迹罕见的地方,将女子轻轻的放在墙角,并对着还在沉睡中的她说了声:「谢谢你」,才扬长而去。

这晚,我一边捧着装有宝石的瓶子沉沉睡去。

梦中,我彷佛看见了他用着那勾人心神的双眼脉脉的看着我,像是认可我今夜的表现似的。很久很久,没有睡地如此安稳。

VI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被注入了亢奋剂一般,神清气爽十足有活力。连同事们也感觉到我的异样,纷纷赞许我这样比较阳光健康。

当然,这几天的媒体也争相在报导同一件伤害事件,对於媒体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测,我感到十分新奇,也就稍微关注了一下时事。

警方表示:由於被害人当晚酒醉意识不清的缘故,没能明确表达出相关证据,经警方调阅监视器,也无拍摄到如被害者所描述的嫌犯身影,此案疑点重重,待警方进一步厘清案情。

而媒体界则是有各种猜测:挟怨报复、情伤事件或随机犯案等。每每皆用大篇幅报导。看的我是十分有趣。

只是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这起骇人听闻的伤害事件很快就被其他新闻给取代而落幕。

博取新闻版面本来也就不是我的初衷,看着众人逐渐淡忘这件事,我心里倒也安心。只是,几个礼拜下来,我发现每当我望着那对宝石时,我的心底就像是破了个大洞,我知道只有弭平我心中更多更澎湃的欲望才能将息。

於是我开始在夜晚出没。

寻找着遗失在人群中的他的碎片。

先是一对像是扇贝的耳朵、再来是和他一样纤长的手指、再来我又发现和他好相似的一对眼睛,只好摘回家来与家里的宝石对比。

就这样我像是在挖宝一样,扩大面积不断的搜索着,一有机会便下手。直到拼出我最满意的拼图为止。

只不过,这样自我满足的小游戏好像不太被社会认同,夜晚在街上的巡逻员警数目增加了,在路上行走游荡的目标减少了。这让我气极败坏透了。

我只好扩大搜索版图,也不只在夜里进行。看着家里的碎片逐步能构成趋近完整的形体,我也愈发勤劳。只是,剩下愈少的碎片,也就愈难蒐集,常常几个礼拜的时间也凑不到一份。拼凑的过程愈长也相对的对我愈不利。一方面是可能在没完成之前,便有蛛丝马迹落入警方的手上;另一方面则是日夜两头忙碌也会造成身体的负荷,可能会引起同事质疑。

巨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就快要将我完全淹没。我开始酗酒,用Vodka、Whisky来麻痹自己的思考,消除身心灵上的疲劳和无力感。

酒酣耳热之际,我彷佛见着蒐藏的碎片们开始自动组织,拼凑出他的模样,而那逼真的形态就像被赋予生命一般,让我忍不住构长手想将他拥入怀。只是我的手还触摸不即,刺耳的电话声便硬生生的将我从梦中抽离。

话筒另一端是催促我上班的同事,这阵子三不五时的迟到缺席让诊所上层相当不满,只是我也找不出合理的藉口,只能不吭声地让对方辱骂好发泄。在严厉的训斥後,我还是得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做着与夜晚行为相差甚远的悬壶济世。

这天的用餐时间,我偕同同事们到外头餐馆用餐。现在只要在公开场合,不论是电视萤幕上、还是旁人的茶余饭後的话题,全然离不开近半年来的恐怖连续伤害事件。

由於被害人除了年纪皆介於二十至三十岁之间之外,并找无相关联这点,让警方判定凶手应该是随机犯案。而行凶时间从原先的夜间改为不定时犯案,基於这点的改变,警方也做了不少揣测:可能是凶手因为长期逍遥法外而变本加厉的嚣张,另外也可能是凶手生活习惯上出了变化,像是工作时间从日间改为变动性。当然,警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能有些案件并非同一人所为,而是有模仿犯尤而傚之。

从其他面向来看,在作案手法上可以看出来凶手具有巧夺天工的切割技巧,也因此将警方搜索的范围缩小,凶手可能是善於切割的外科医生、雕塑家或者是肉贩等,但基於除了完美的切割之外,被害者并无其他外伤,也因此以第一种职业的可能性最大。

然而凶手从来没留下任何证据,不论是从丢弃被害人的地点附近查寻摄影机画面,或者从被害者身上搜索微量物证,皆徒劳无功。可见凶手对於警察办案的程序有基本认知,处事小心的行径也让警方判定对方可能具有相当高的学历。

基於上述条件,警方也着重在刀械器具甚至是安眠麻醉药通路上的监控。

在这样人心惶惶、步步惊心的情况下,我也不得不更慎重行事。

我知道,我只剩下最後一块碎片了,我的梦想也即将达成。

VII

必须得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况之下下手。我躲在高耸建筑物的阴暗处伺机而动。在我连续观察几周下来,今天将会是最好的时机。

目标物果然在如我预期的时间点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目标物朝着车库移动,悠哉随性的模样,完全没察觉自己已被锁定,而就在几分钟之後,他即将成为我最後的那一块碎片。

等待目标物坐进小客车之後,我瞄了一眼腕上的指针,只需要再过半分钟。在这漫长的三十秒中,我想我的心脏已经飙破人体极限了吧?

看着目标物坐进车厢後像是困极了似的,没一会儿时间便伏在方向盘上,不再动弹。我左右张望着摄影机镜头,算准时间差後迅速靠近小客车,潜入早就解锁好的後座车门,将车内预留的催眠瓦斯关上,开通後座车窗,再一脚跨入前座将熟睡的目标物推至後座,之後只要发动引擎,便可以很快的离开现场。

一路上我除了专心驾驶之外,还趁交通号志转变之际,对目标物注射了高剂量的麻醉药,毕竟这次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去。

回到住所後,我熟能生巧的将没有生气的躯体扛了进去。

这次也是最後一次了,我这次需要的是和那人最接近的躯壳,最完美的身形。

我仔细的为他清洗,这次的目标物是我在路过健身房时遇上的,那精实而有张力的身体线条立刻勾起我心中的记忆,那人虽然纤瘦,但是身体的线条却是精致性感的。能再一次遇上如此这般地尤物,是我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

在净身之後,我开始着手我的最终计划。

我先是将他的眼、耳、鼻、手掌、头发等一一取下,在动刀的过程,我始终带着幸福满足的微笑,这将我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

接下来的拼装缝制过程,我凭着自己的专业替碎片们做点微调修饰,那里需要高一点、小一点,我就像一个追求完美的雕刻家一般,神情是如此的肃穆。

远古的希腊神话里,也有这麽一段故事的:

Pygmalion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雕刻家,在他精湛的技术下,他成功的雕刻出一位美如天仙的少女像,Pygmalion为少女命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Galatea。当时有许多富豪都争相出价要购买少女雕像,但无奈的是Pygmalion早已深深爱上了少女像。Pygmalion日夜祈求雕像能变成真正的少女,而此痴情感动了爱神,爱神并将少女赐予生命,让两人相爱相守一生。

而我,现在正全心全意的雕塑着属於我的Galatea。

VIII

门外的骚动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我没心思去计较了,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身边躺着的是我一生以来唯一追寻过的他。他静静的平躺着,胸腔微微的起伏让我看的出神,只是我得要自动忽略掉插在他身上的点滴和呼吸管。

这阵子警方在媒体前信誓旦旦的宣称掌握到关键证据,一定会在近日内将连续伤害犯绳之以法,让人民免於恐慌。对於警方公开的资讯来看,我想我也逃不了多久了,索性辞去工作待在家享受剩下地美好时日。

原来只要能凝视着他就能带给我如此的满足,我和他并肩躺着,光是想到和他处在同样的空间,这就让我幸福的快要死去。

当门外的声响达到巅峰,我听到加了数道防盗锁的家门被破坏的声音、门外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员警吩咐命令的喝斥声、还有家俱间彼此的碰撞声等等,一一穿刺进我的耳膜。

我用臼齿咬碎了嘴里的胶囊,胶囊里的苦涩迅速在我嘴里扩散,我侧着身望着他,只要想着我们直到最後一刻都还在一起,我想幸福也不远了吧?

希望下一次醒来,我们能在同一片天空下一起放纵,而那不再只是我一味的奢望。

终章

Galatea

还记得那天,我一边嘴里衔着土司,一边翻开桌上的期刊杂志,无意间瞄到压在期刊下的报纸一角。最近的报纸总是报导着同一件伤害事件,一名走夜路回家的学生被挖出双眼,奇怪的并不只是这种手法,令人产生疑窦的是:这名学生除了眼窝成了两个空洞外,并没有任何的伤口,这并不符合一般的伤害事件。

虽然这种猎奇的新闻在平常是无法勾起我的兴趣,但报纸上印着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直勾勾瞪着我似的,让我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这双眼睛怎麽有点眼熟?

那则报导从那时起便在我心中种下了种子。

之後这种不寻常的伤害事件却接二连三的发生,被害者的共同点是:身上会有某一部份被切除,而切除的伤口却都像经过精密手术缝纫过,乾净而俐落。

这吊诡的地方果然引起我的好奇心,我开始追踪伤害案的相关报导。

只是当我投入的愈多,我身上起的寒毛疙瘩便愈多。

在连续几次报导之下,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认识凶手?

我将所有相关报导列印出来,再将被害者受害前的模样剪下,少掉眼睛的我就剪下眼睛、少掉鼻子的剪下鼻子,慢慢将所有被害者的五官堆叠起来,我赫然发现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张拼凑出来的脸:不就是我吗?!

这个事实刺激的我胃液翻搅,果然如我的猜测,行凶的是那个人。

他是大我一届的学长,当初在刚入学期间他便很热络的和我攀谈,当时我真以为碰上一个好相处的人。只是日子久了,我开始觉得学长好像有点过度干涉我的生活,开始对我指手划脚。虽然我一开始不以为意,也就当他比较鸡婆而已。

直到後来,我发现我好像走到哪,背後都有股热烈地视线直盯着我背脊瞧,那种随时被上下打量的感觉真是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那天,我约了他出来想对他说清楚我的感受,并让他停止这种举动。只是这样的行为倒是让他大受打击的茶不思饭不想,我也只好忍气吞声的再度退让。

但清闲不了多久,他故态复萌还变本加厉,他乾脆使了些手腕让同寝室的室友和他交换床位,这变态的举动让我不是乾呕就可以解决的。於是,我悄悄的放弃了高中努力三年拼来的医学系学位,回到家乡一周後便飞往美国,好图个清静。

之後,陆陆续续听了以前的朋友叙述那人之後有多麽的黯然神伤失魂落魄,我也丝毫犯不起点怜悯之心。

就在我觉得终於摆脱那家伙的阴影後,我在美国继续我的学业。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在我刚回国准备安顿的期间,竟然发生了此种惊世骇俗的伤害事件。

原先我也没多想,但当我看到报纸上写着「外科医生」、「变态杀人犯」这种臆测性字眼却立刻让我联想起他来。

於是在後来的人脸拼凑後,我立刻连络还在医界的朋友,询问起他的近况。只是大家似乎也没有太多联系,只给了我可能的连系管道:一间美容整形诊所的联络资讯。

之後,我以知道相关案情的医生身份通知警方,以具有权威性的角色和警方连络也迅速的打通了交流管道。

罪证确凿之後就只剩下围捕行动。而我以特殊关系者参与了此次行动,当我看到那人以相当安详的模样侧卧在那个合成品的身旁时,我的心中有股得到救赎释放的感觉,我想,这个故事总算是结局了。

而我第一次以身为医生的身分对一个生命的逝去感到如此平静而且安心。

那人果然就像当初一样,对我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的深信不疑。

在看到我寄送出去的信笺後,相信了达到永恒的方法:吞下这颗胶囊,爱神会相信你的忠贞,而我们将能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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