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当我睁开眼睛，我马上发现自己正身处於学校的保健室内。而根据这呼天抢地喊爹喊娘的哭声，在这里的，显然不止我一个。
是谁哭得这麽凄惨呢？我坐起身，正要下床拉开一直遮住我的布幕，却被一把熟悉的男声惊得止步。
「你先别哭……告诉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把男声似乎很焦急，问着因由的同时还不忘安抚哭泣者的情绪，我却无法再专注於他的话语上。
那是谦的声音。
他的声音我听了十二年，怎麽可能错认。
而能让一向急躁的他温柔地安抚的人……除了左淑菁之外，我再想不到别人了。
就在那一瞬，我忽然明白了，左淑菁的计划。
我知道了、明白了，却不能阻止。眼睁睁看着谦掉进她所设的陷阱里，我什麽都不能做。
因为我是朋友，只是朋友，只能是朋友。
这时，左淑菁哽咽的沙哑嗓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我在後楼梯那里巧遇学姊，就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吸吸鼻子，「可是她却拉着我说了好些话……」
啊啊，还真会说啊，都把黑的说成白了，下一步要把歪的说成直的吗？我嘲讽地想着。
「她……」左淑菁忽然不说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又转为崩溃的大哭，让我几乎想拉开布幕对她大吼「别再演戏了」；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那样做了，就完全中了她的诡计了。
「淑菁……」谦安抚着她，语气里尽是疼惜，听得我的心又是一绞。
「……我、我看上课时间快到了，就想告别，可是她却像重心不稳，要跌下楼梯……」她说着，又吸吸鼻子，「我……我要伸手拉她，她却连我一起拉下去了……」
布幕外完全寂静了，而布幕内的我同样无言以对。
左淑菁，你怎这麽狠？连我和谦仅有的朋友关系，也要夺走……
我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纯白色的布幕。很想尖叫，很想大哭，但我只能坐在这里，什麽都做不了。
脑子晕陶陶的，一片空白，在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再次晕倒之际，我听见了谦的声音：
「淑菁，别说谎了。」谦的声音冷冷的，仿若冰霜，连从小与他在一起，看惯他各种表情的我，都不由自主地为这寒气颤抖，何况是只见识过他温柔表情的左淑菁？
她似乎吓得连啜泣都忘记了，只能维持着急促的呼吸。
「小乔不可能那样做的。」
我的呼吸一窒，感动瞬即盈满心底。他总是如此轻易地掌控我的情绪，不论是好是坏。
「我……没有说谎……」左淑菁语气紧张地解释着，却没有得到谦一如往昔的安慰。
「我和小乔从小就一起长大，她是怎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谦听上去很认真，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对於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所以……」谦的嗓音轻了些，彷佛求和似的，「淑菁，说实话吧。」
左淑菁只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阵沉重的落地声，还有谦的喊叫声，保健室的门被拉开，左淑菁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她不打算解释了吗？
正想着，布幕忽然被拉开，我猝不及防，只能愣愣地向上望，正好望进谦复杂的眼神。
见他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只好先开口了：
「咳。」我乾咳一声以壮胆，才续问，「你还不去追吗？」
他摇摇头，「她的落荒而逃已证明了你的清白。」
「……可是她毕竟喜欢你啊。」
「她伤害了你，再喜欢也不过是空泛之谈。」
他的话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平淡的表情，喉咙却是乾涸得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谦，就算你这句话只是基於朋友的立场，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此生此世，即使你无法回报我的感情，我也无所谓了……
＊＊＊
「你等了她一年了，最後她还是投向别人的怀抱。你会後悔爱上她吗？」我问。
「都已经爱了，何来後悔？」谦笑笑，似乎根本不在乎，但那几不可察的黯然神伤仍收入我眼底，「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求她的回报。」
我沉默。这句话是何等的熟悉，不正是我这些年以来，最常对自己说的话麽？如今，谦竟在我面前重复了这话……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忽然鼓起勇气，不顾後果地问了一句：
「我怀抱着这种心情的时间，比你还要多出很多。我已经等了这麽多年了，你可以回头，看我一眼了吗？」
他默然转身，眼里没有一丝惊讶。我晓得，他早就知道了。
我无声地自嘲一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自取其辱。
「可以了。」
听见他轻柔的声音，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怀疑那是否真由他发出。
「这麽多年……真的可以了。」他又说，我终於确认自己没听错，但我只能任由自己站在原地，泪盈满眶。
我终於等到了吗？
他踏前一步，把我揽进他的怀抱──那个我已期盼多年的怀抱。
我闭上眼睛，隐忍多时的泪水终於落下，我却悄然勾起了唇角，满心幸福地微笑了。
他不爱我，至少现在并不爱。可是只要给过我牵手的机会，我就此生无憾了。
我伸出手，悄悄环抱住他的腰，泪水湿透了他的胸膛，可是谁也不在意。
那年，我们二十五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