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殊途 — 殊途

正文 殊途 — 殊途

遇见她是在一个微凉的四月,世豪还记得那晚下着迷蒙细雨,在这栋老旧的公寓里,他百般无聊地坐在通往三楼的梯阶上,望着天花板上那五烛光的钨丝小灯泡正费力地一闪一灭,当数到第一千下时,他有好事即将发生的预感,果然在灯乍亮的那一刹那,男孩带着她出现在他面前,上楼时,驼红的脸颊上映着细致的水气,「这是那男孩的女友中最讨人喜欢的。」世豪的心里想着。

从此,世豪每晚都期待女孩的到来。

世豪了解这男孩的一切,打从他出生时就认识了,这孩子虽然不是个坏人,但不安定的年轻灵魂总是伤了每个女友的心,狂妄不羁的态度老让世豪摇头叹息,在这一次次交错替换之间,男孩终於长大了,而世豪依然默默看顾着他,分享男孩每一天的心情纪事。

「天啊!那女孩真的好正。」

回想起三个月前,男孩在镜子前打领带时说道,世豪随意听着,这句话大概听过千万遍了,女主角可以替换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因此丝毫无法引起他的兴致。

世豪发现男孩这次的差异是在他再也不上夜店,也再没有陌生女孩随他同住一晚,之後世豪心里便隐约知道这次有所不同,但他没说破,只想静静观察。

「我很喜欢小玲,这次是认真的。」

早上男孩洗脸时搓着脸提起,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窗外晨光斜照进屋里,浴室一片光华亮白。世豪静静听男孩说着,他歪着头望着眼前这大男孩,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女孩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男孩郑重宣誓感情,世豪很好奇是到底是怎麽样的女孩可以拴着这匹野马的心,

「那你带她回来给我瞧瞧吧。」世豪在嘴里嘟哝着,他不知道男孩是否有听见,但没隔多久,在那下着细雨的三月夜里,女孩果真来了。

世豪心里凸了一下,忍不住责怪起男孩,就这麽唐突的带人回家,让他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但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因为这女孩是如此的灵秀脱俗,震慑着世豪的灵魂。

蓦然一股似曾相识的奇特感受涌出,没一会儿便想起,在每天贴着玻璃数路人的日子里,这女孩曾经走进过他的记忆。看她怀里抱着面包,轻勾着嘴角,那自得其乐的神情彷佛全世界就她独自一人般的愉悦,如漾光般耀眼的笑颜。那女孩是如此的特别,世豪紧紧将她的身影烙印在心底,赞叹这女孩的与众不同,只是不懂路上行人何止千百,何独只对这女孩牵挂留恋。

後来几次的偶遇都见那女孩手里的面包,只可惜缘分也仅止於此,虽然他依然每天站在窗前,但女孩已好一阵子不再出现,时间久了这印象也就慢慢跌落到内心最深处,几乎尘封遗忘。

这时记忆倏然被唤醒,他就这麽傻傻地站在昏黄的楼梯口,差点挡了那两人的去路。

「我就住在三楼,保证让你喝到全世界最美味的咖啡。」男孩指着阶梯,女孩含羞点头,低着头柔顺地让男孩牵着她的手。

他很明白男孩带女孩回家的用意,突然心里感到微愠,这女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不像你之前那些女友如此随便!」

世豪在他们身後喊着,但那两人正沉浸在美好的世界中,哪听得进世豪的呐喊,他就这麽呆望楼梯,突然有那麽瞬间,世豪发誓女孩停下了脚步,或许是在等着男孩掏钥匙的同时,回头眸光闪动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世豪好痛,他揪紧发烫的胸口,赶紧跑进屋内喘息不已,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颤抖自手指头传遍了全身,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生了什麽病。

刚开始那女孩总是在星期三来访,所以他喜欢叫她星期三女孩。

星期三女孩总是坐在沙发左侧,安静的喝着男孩所泡的咖啡,世豪坐在窗台看她颦起眉,歪着头说:「我来过这附近呢。」

「喔?」男孩挑着眉,不可置信回应。

「你想起来了?我常坐在这里看着你经过。」世豪惊喜的说。「你还记得吗?」

「以前这附近有一家很棒的面包店,我有时下班会顺路过来买呢。」

「可是後来就再也没看见你了。」世豪倾身向前,热切说着。

「只可惜那家面包店没多久後就倒了,再也没吃过那麽香的面包了。」

「是吗,真可惜。」世豪说。「不过我们还真是有缘份。」

「管那面包店干什麽,你现在正喝着我泡的咖啡,那才是这世界最棒的。」

男孩不等女孩开口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厚实的胸膛把女孩紧紧包围住,世豪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便悄悄起身往楼下走去,王老伯那台老电视依旧扯着喉咙唱着,不过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女孩有时喝喝咖啡就回家,但世豪发现她越来越多的时候出现在公寓门口,到最後几乎每到傍晚就会看见身影,当吃饭散步这些例行公事全作过一遍後,男孩便露出略带稚气的暧昧笑容,世豪知道她绝对会拗不过男孩的要求而留下来过夜。

然而她总会发现他在男孩房间的小花样,这天,女孩拾起地毯上的茉莉,那是他刻意随风散落在女孩脚边,世豪知道她会发现的。

「怎麽会有这花?」女孩面露讶异,「这是我最喜欢的茉莉花呢。」

「哈哈,我知道阿,这是我故意给你的意外惊喜。」男孩乾咳两声,含混扯着谎,却让女孩感动许久,在深情拥吻之间,两人全然没发现世豪正愤怒瞪着男孩,这份悸动原本应该是属於他的,男孩却剥夺他的感受。

看着男孩粗鲁地褪去女孩的上衣,他皱紧双眉、摀着耳朵跑出门,但一颗心却又离不开这里,悬在半空进退不得,最後就只好去二楼王伯伯家打发时间。幸好老人家重听,总爱把电视开的震天轧响,世豪就这麽耸着肩抱着腿坐在餐椅上放空发愣,摇晃着自己细瘦的双腿,看着电视上的相声节目,他低着头微笑,眼泪却沿着嘴角慢慢滑落,他知道自己爱上了。

这感情来的如此迅速凶猛。从此,世豪每天只活一分钟,从早晨第一道曙光开始等待,只为了在楼梯间那六十秒的不期而遇,几次世豪对她点头示意,但女孩总是被男孩逗得好开心,连经过他身边都没感觉。世豪好失望,可是却又为她高兴,女孩看起来是如此的幸福,周围泛出薰光,他的心也跟着暖起来。

这天,世豪终於忍不住偷偷溜进男孩的房间,自从女孩来访後他便越发逃避,好一阵子没进来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气男孩还是女孩,或是不愿面对房里所有曾发生的一切,内心是如此混淆不清,意念摆荡,他鼓起勇气进屋後更是令人错愕,眼前的景象让他连忙退出门口。

女孩将男孩房间整理如此雅致秀气,平时散乱一地的杂物全收拢整齐,灰扑扑的沙发换上柔嫩春色,而墙上的裸女海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幅娟秀的静物画,虽然他肯定这绝不是男孩喜欢的风格,但也知道男孩一定会为了爱情而忍耐。

他就这麽呆坐在床沿,伸出手轻轻抚摸枕头,左边这枕带着清新花香,肯定是女孩遗留下来的气味,他用力嗅着,深深吸进肺腑之间,在每一细胞里来回窜动。有那麽万分之一秒希望自己能与男孩交换,但想归想又能如何?他用力甩甩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袋。

他一定太过松懈,以至於完全没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当看到人影时已无从闪避,只好缩起身体往穿衣镜後躲去,幸好女孩没察觉到屋内有异,正喜孜孜地抱着一盆淡粉色的雏菊,带着晨露的清新。将钥匙搁在桌上後,她轻巧的挪移脚步到窗口,看得出她正沉浸在幸福中,世豪尴尬着,想离去却又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

突然女孩走到镜子前,露出甜美的微笑,世豪尴尬地猛搔着自己的头发。

「你好。」他说。

「今天穿了新买的长裙,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女孩边说边转圈圈,粉紫色裙摆像花朵般盛开,世豪愣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最後才讪讪说着:「你穿这样真的很漂亮。」

「我是不是该擦些口红,这样看起来比较有气色。」女孩突然俯身向前,俏丽的脸庞几乎贴在镜面上,世豪连忙後退几步,红着脸拼命挥着手说道,「不需要啦,你这样已经很美了。」

女孩满意地抿了几下嘴唇,眼帘闪动着晶莹,世豪深吸了几口气後才鼓起十足的勇气说话。

「你好,我的名字叫世豪。」

他话语还没落下,女孩就已转身飞奔至门前,这时候全世界在她只听得见爱人开门的声响,接下来世豪只看见紧紧相拥的两人。於是只好默默从他们身边离去,回到二楼王老伯家中发愁。

「你有心事阿?」

抬起头世豪的眼神与王老伯相遇,老人家刚刚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拿下,搁在书上後盯着世豪。

「伯伯你看的出来?」他赶紧将眼泪拭去。

「老人是可以发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王老伯咪着眼乾笑两声,眼角深刻的皱纹让世豪想起自己的父亲。

「这麽久以来只有您愿意理我。」

「也只有你愿意陪我这个糟老头。」说完两人相视而笑,短暂时光让世豪忘了烦恼,只是一回神,女孩又占据他的心。

「没想到自己还有情感的存在。」他失神望着萤幕,正在上演一出笑闹片,谐星正卖力搞笑,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别再想了,会让你痛苦的就是不属於你的。」王伯伯轻晃着脑袋,若有所思说道。「更何况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世豪在沙发上缩得更深,「是阿,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为何我还会感到这麽痛苦呢。」

「因为你太执着了。」老人说。

世豪停了半晌才轻轻点了头,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因为爱上而执着,还是因为寂寞而执着,他真的不明白……

他没仔细算过,不过似乎待在王伯伯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原本听老人家唱几句京剧,聊聊过往也是不错,但世豪的心随着楼梯间不停歇的脚步声而起起伏伏,没一刻安稳。

「我妈妈只是想邀你一起吃顿饭,你为什麽不愿意呢?」

一天,世豪听见女孩略微提高的音量,急忙安静地躲在王家大门旁倾听,果然女孩继续说着,只不过声音已转为微弱,细细的有如啜泣一般。「你为什麽不愿意见我的父母…。」

「我们单纯交往不是很好吗?干嘛要搞得这麽复杂?」男孩不理会女孩的心情,不耐烦说着。

世豪知道这家伙又故态复萌了,他叹了口气,想插到两人的中间当和事佬,不过很显然并没发挥多大的效果,两个人之间只有冰冷的空气在这闷热的夏夜盘旋。

「可是我跟你都交往这麽久了,我爸妈当然会想见见你。」女孩嗫嚅着。

「拜托,是不是再来就要说我该对你负责呢?」男孩音量越来越大,女孩缩着肩膀略微後退,但男孩得寸进尺继续吼着:「你们女人就是这样!」

说完用力将房门甩上,独留女孩在梯间饮泣垂泪。

这晚,女孩没有留下来。

接着几晚也没出现,男孩和女孩都僵着,世豪知道又到了命运十字路口,男孩每段恋情就像电影重复放映,每次走到这里就嘎然而止,分手或继续全看这一刻。

原本这并不干他的事,男孩每次逝去的感情并没有让世豪多一声叹息。只是他好想念这女孩,胃终日痛苦地翻搅着。他想见她,但不知女孩家在哪里,更何况自己也离不开这儿,最後他只好去缠闹男孩,希望事情能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男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能碰到面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在他烂醉时的耳提面命,第二天醒来只当一阵风吹过。终於在世豪逼迫之下,男孩拨了通电话给女孩,依依阿阿语焉不详之後,又是一星期的失联。

世豪每天待在男孩房里,看着屋里有如记忆碎片般剥落,女孩的气息正一点一滴消逝,慢慢又回复先前独居模样,到最後他必须靠着窗台那盆雏菊来回忆女孩的存在。

女孩终究是爱男孩的,在煎熬了半个月之後,在那微雨的夜晚,女孩出现在世豪面前。

她瘦了,憔悴了,但却显更加清丽楚人。她叹息着,迟疑着,最後终於拨了号码,侧着头听电话那头传来的音乐,这一切全看在世豪眼中。

阖上电话後女孩脸色如天色黯淡下来,颦着眉静思许久,世豪知道男孩今晚将会迟归,甚至有可能彻夜不回。

「真是太不应该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世豪不忍看女孩失望的表情,他决定留下来陪伴她。

「少鸿对我这麽冷淡,他是不是决定要分手?」

女孩突然开口说话,喃喃语声让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只好硬着头皮回应,「你不要多心,他还是喜欢你的。」,但连世豪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女孩又怎麽会相信呢,看她噙着泪的模样是多麽惹人怜爱,世豪忍不住想伸出手触摸那泪痕,看见女孩抬起头连忙後退一步,停止这突兀的举动。

「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女孩说,他听着。

女孩坐在镜前,静静倚着,泪水顺着镜面滑落,世豪一颗颗紧握在手心,看着女还轻轻念着,「真奇怪,每次只要面对这镜子,我就忍不住吐露心事。」她伸出手触摸着,「就好像我的知心朋友。」

「如果你愿意,我愿意一辈子听你诉苦。」世豪急切地对女孩说。「不然我帮你探探他的想法吧。」

世豪自告奋勇说着,但女孩没有答案。「小玲。」他依稀记得星期三女孩的名字,从嘴里唤出时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受。

「你不要难过,我不会让他对不起你的。」他说。

女孩踌躇了一会儿後,默默起身离去,留下世豪待在无尽黑暗里,他拱着身体蜷缩着,决心等男孩回来问清楚。

时间对世豪而言毫无意义,永恒与瞬间并无差别,他终於等到醉醺醺的男孩,身旁还多一个烂醉的陌生女子。脸上浓妆随着汗水剥落流动,还没走到门口那女人已经吐了一地,男孩居然还弯腰大笑,酒臭腐败的味道立刻充斥整个楼梯间,世豪嫌恶看着脚步蹒跚的这两人。

「你居然宁可要跟这种烂女人在一起,也不愿好好跟小玲交往?」

世豪中忍不住了,他从没用这种口气吼过男孩,但实在气极了。只不过男孩醉得一蹋糊涂,整个脑袋只记得把那女人的上衣扯下,女人边笑边躲,两人在房里追逐打闹,像一出荒唐的闹剧,站在散落一地的衣服上,女孩身上仅剩单薄的内衣,这让男人更是无法控制自己。

「你干嘛拉我的头发啦?」女然突然发出不满声,男孩无辜的看着她。

「我哪有啊!」

「啊!好痛!不要再拉了啦!」只见那女人蹲下身抱着头,男孩左顾右望,根本没发现有任何异状,「你在说醉话啊!」

那女人整颗头猛然往後仰,哀嚎声不断,男孩完全不知状况。只见女人气急败坏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火辣的热度立刻让男孩清醒过来。

「你这死八婆,竟敢打你老子!」被惹恼的男孩立刻回了女人了两巴掌,对方也不甘示弱,男孩脸上立刻多了五道抓痕。

「今天老子没好好教训你就不姓陈!」

说完男孩又是一顿捶打,女人顺手抓起眼前所看的见的东西拼命往男孩身上丢去,又哭又闹,世豪坐在窗台看戏,谁也没发现刚刚正是他的杰作,戏谑的快感瞬间的充斥全身,他忍不住拍起手来,不过眼前那两人正忙着,谁也没有注意到。

极乐的心情瞬间冻结,不知甚麽时候星情三女孩站在门口,眼前这一幕彻底震碎她最後仅存的希望,屋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大家就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定格,男孩胀红了脸,世豪知道他本性仍善良,只是还没长大。

女孩低着头像只受惊吓的小动物,颤抖的肩膀看得出正极力压抑,世豪想去搀扶却无法移动半步,心疼的看着她缓缓踏出一步,接着又一步……

「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女孩依然柔柔款款,迷蒙双眼让世豪心碎,多麽想将女孩拥入怀中,但他不行。

「这钥匙还你吧,我想我应该不再需要了。」说完转身欲离去,男孩赶忙伸出手拉住她,只见女孩悬然欲泪,定定地看着男孩,「求求你至少让我能微笑的离开吧。」她说。

男孩放手。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甚麽来挽留女孩,「明天哄哄她就没事了」他天真想着。

世豪见他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就只好自己追了出去,只是到了楼梯口便失去女孩的踪影,倚着墙一阵怅然之後,回过身不巧遇上正悻悻然下楼的女人。

「真是活见鬼了。」

只见她嘴里不停恶狠狠的咒骂,双手紧紧遮掩残破衣襟下裸露的胸口,没想到一分神又滑两阶下来,女人痛得揉着腰,大声呻吟,世豪在後面鼓掌叫好,「真是活该。」他畅快的叫着,只是这番得意撑不了多久,一想起女孩离去的身影,又让他心情黯然低落。

吵闹声让王老伯从门後探出头张望,世豪勉强打声招呼後垂头丧气地走上楼,只见男孩正大喇喇地躺在床上。

「你明天一定要跟小玲道歉。」

他站在床头说着,希望男孩能放在心上,半响却只听见细微鼾声,摇摇头,无奈的回到二楼,老人家正兴致盎然坐在客厅等着听故事经过,但他觉得好疲惫,连嘴唇都无力开启。

「千万记得要道歉啊……。」他心里默默祈求着。

呆坐在客厅里,想着女孩的一切,耳里传来王老伯渐起的鼾声与电视声交叠起落,世豪望着墙上老挂钟,秒针一格一格走着,直到窗边透出雾白,他叹了口气,新的一天又将展开。

再见到女孩是一个星期後的事了,女孩跟在男孩的身後,她是如此的娇小,以至於世豪一时间没注意到。

虽然女孩沉着脸,但世豪脸上漾出光采,兴奋的在她身旁绕着笑着,只是女孩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紧盯着男孩的眼神透露着些许难以理解的情绪与哀伤,不过男孩却视而不见,只猴急的伸手掳获女孩纤细的腰肢,世豪看得出女孩颦着眉忍耐着。

「回来就好。」他轻叹口气,轻轻说。

感觉上一切好像恢复原状,但却又有些细微的不同,世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发觉两人开始会为了挤牙膏的方式,马桶盖要不要阖上这种小事争吵,他不懂为什麽,只觉得女孩变了,似乎不想再容忍男孩的一切,而男孩似乎也越来越无所谓,两个人的关系并没因为和好而有所改善,世豪甚至觉得更加恶化。

然而世豪现在只一心一意想要让那女孩知道他爱她,他要保护她,当这女孩一辈子的最爱,永远不离不弃的对象,只要有机会,他发誓一定要做到。

「我有预感这次他们会真的分手。」世豪肯定说着。

在一次男孩无故晚归之後,连世豪都搞不清楚导火线原因为何,只见女孩止不住的泪水和男孩肆意的谩骂,最後他只好躲到王老伯家中避难,让自己蜷缩在沙发里,将头深深埋进膝盖中,只露出眼睛看着王老伯,像是在讨救兵似的眼神,让老人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还是忘了她吧。」

「不!我一定要跟她在一起。」世豪倏然抬起头,「不管用什麽方法。」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还……咳咳咳…」话说到一半,王老伯乾咳起来,呛了老半天才平息,他顺了顺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老伯你还好吧。」世豪蹲到老伯的面前,仰起头看着他。

「没什麽,大概是差不多了…。」老伯带着苦笑说着,「活到这麽大岁数,家人全都比我先走了,这样活着还有什麽意思呢。」

「我也一样,早已经受够了这样孤单的日子了。」

世豪像猫一样灵巧的跳上窗台,环抱着膝盖,看着窗外人行道上树木扶疏摇’曳,街上来行人车辆匆促。这世界没一个人跟他有任何的牵连,自己一直像孤魂一般的守着这里。

前世的印象已模糊一片,世豪从有记忆以来,心的位置都是空荡冷清,任凭他撕裂狂吼,这栋楼的居民全都无视於他,一直到遇见王老伯,他才像个有家的孩子,可是无论再怎麽寻觅,依然找不到他的心,他仍然只是个空壳。

没有人关心他更没有人在意;以前无所谓,但是现在,他再也不愿意自己永远是这样,连一秒钟都不愿意。

闷不开心的回到三楼,发现暴风过後男孩早已不知去向,八成出门寻求异性的慰藉。女孩正拿着抹布无意识地来回擦拭穿衣镜,最後手停在镜面中间,问着自己:「要跟他说吗?」

「发生甚麽事,不要闷在心里。」世豪急切的说着,「你可以跟我说。」

「我很爱他,但是……。」女孩喃喃说着,「为何他总是这样伤我的心。」

「是他不对,我替他跟你道歉,你就不要再难过了。」

「我承认这阵子是我在找他麻烦,但是发生这样的事让我真的害怕也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女孩讲到这里忍不住挂着一丝落寞的笑容,让世豪看的好心疼。

「或许自己也担心说了以後他的反应吧。」

「小玲到底发生什麽事,快点告诉我。」

看到女孩这样让世豪着急不已,但她仍自顾自的望着镜中的自己,彷佛在等待另一个自己给她答案,久久终再启齿。

「每天不断问自己,少鸿真的适合我吗?真的可以相处一辈子吗?」

「呃…虽然他还很孩子气,脾气急躁又不善解人意,但是心肠很好。」世豪连忙对女孩解释,只是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没有说服力,他轻轻触碰了女孩的发梢,不过女孩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感受到。

「我到底该不该认清这个事实,这个人根本不适合我。」

「凭良心讲,是他配不上你。」世豪坦承。

「与其这样勉强一辈子,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吧。」

说完女孩在镜面上轻轻哈了口气,薄雾中似乎见到另一个陌生的身影,回过头却又空荡荡一片,女孩侧着头耸了耸肩,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如果不能遇到真爱,那还不如一个人生活。」

发愣了一会後狠狠甩了甩头,拭去眼角泪痕,拿起早已预备在角落的小皮箱,开始收拾起自己在这屋里任何残留的记忆。

然而世豪呆站在一旁,正为自己被发现而悸动不已,那万分之一秒的面对,就足够让他了无遗憾,他颤抖的凝视女孩,而女孩像是有感应似的放下手边的动作,也怔怔地望向世豪的方向。

「有人在吗?」女孩再追问一句,「谁在屋子里?」

四周静悄悄不见任何回应,女孩下意识拢紧披在肩上的薄外套,不知是否屋里冷气太强的缘故,她颈後微冒着汗但却感到一阵冷颤,女孩想往外走但两只脚像被钉在原地丝毫不听使唤,女孩有点慌了,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谁躲在里面,再不出来我就要叫警察喔。」女孩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用眼神检视唯一可以躲人的衣柜,猛然打开,除了衣服并无其他。

「难道真是我太敏感吗?」女孩狐疑着。

世豪向前一大步,几乎触碰到女孩的鼻尖,女孩感到一阵骚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哈啾!」

世豪像捧着珍贵易碎的瓷器,双手温柔的环抱女孩,轻轻的、微微的呢喃着。

「不要害怕,虽然你看不见我,但却是我的最爱。」他的话语像轻风,徐徐拂过女孩的耳际,「我的名字是世豪,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我。」

女孩也不懂为何突然有一份莫名的感动,似乎在这个虚无的空间里,彷佛有个人一直在关心着她,总是默默听她倾诉心情,陪着她一同悲伤喜悦,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却让她像被层层包围守护着。女孩轻摇着头苦笑起来,轻啧自己因为感情受创而产生奇异的幻想。

一阵冰冷滑落世豪的脸颊,他讶异自己居然还有知觉,他的心霎时像是被灌注生命,噗通噗通地跳着,最後心情溢满整个胸口。

世豪明白了,他离开女孩匆匆走下楼,见到王老伯坐在摇椅上打盹,他轻轻唤醒他。

「怎麽了?看你一脸兴奋的样子。」王老伯揉了眼对他招着手问道。

「老伯,我想到一个好方法可以跟女孩永远在一起了」

世豪跑来跟老伯道别,他转头说,「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喔,我要好长一段时间之後才能再来看你。」说完便又跑回三楼,从此王老伯再也没见过世豪出现。

这天,天空下着迷蒙细雨,小玲被窗外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致所吸引,让她回想起与少鸿初遇的那天早上,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往事一幕幕就像这雨一样,开始在心底渲染开来。她不禁叹了口气,轻啜了手上的咖啡,感叹才不久前的记忆居然已经变成如此遥不可及。

「时间真的是疗伤最好的办法。」她想着。

「预约的时间到了,我们走吧。」坐在同桌的另一个女孩突然出声,她指了指腕上的手表。

小玲怔怔地看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轻启齿贝:「依娃,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要留下他。」她说。

依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小玲竟然做了如此荒唐的决定。倏然站起身,忍不住问道:「你不要胡涂了,明明昨天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接着一阵胡疑,压低音量问:「该不会是你跟少鸿和好了吧?」

小玲冷静地摇摇头,依娃慌了,她从未在好友身上看过如此坚定的神情,急忙追问,「你可要想清楚,既然跟少鸿分手了,那你还留下孩子作什麽?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我知道,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原本自己也是打算拿掉他,不想跟少鸿再有任何的瓜葛,只是……。」她轻抚着小腹,与其说给好友听,更像是说给自己肚里的孩子听似的,「昨晚正在想这件事时,这孩子突然在肚子里踢我。」

「我只要一起这念头他就踢我,依娃!这孩子什麽都知道。」小玲说着。

「小玲你疯了,才三个月大的胎儿是不会有知觉的。」

「不!我真的感应到了,这孩子不想死,他想陪我一辈子。」

「……。」依娃无语,她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让她感觉陌生的多年好友,「你先冷静一下,千万不要因为感情用事而毁了自己一辈子。」

「依娃,我已经思考一整晚了。」小玲蓦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片光彩,「我很确定要留下他,并且要永远爱着他。」

「天啊,那你准备怎麽跟你爸妈说?」

「今早已经先跟我妈坦白了,一开始她也快崩溃,但後来答应要帮我一起劝我爸。」小玲笑了笑,「他们总是无条件接受我所犯的错。」

「既然你都做到这地步了,我还能说什麽呢,不过你真的变坚强了,以前你是多麽柔弱顺从的女孩。」依娃耸耸肩说道。

小玲听了只微微一笑,她自己心里明白是这孩子让我坚强的,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刻起,她就突然明白很多事,也看清楚她和少鸿之间不可能有答案,一时间心镜清明,而这孩子彷佛有神奇的力量支持着她,让她可以坚强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可是单亲妈妈很辛苦,你真的心里有准备吗?」依娃问。

「我知道,我会坚强面对,而且身边不但有亲人,更还有你。」

「那你会让少鸿知道吗?」

「何必呢。」

小玲摇摇头算是给了伊娃答案。那一夜,原本想告知,并且期待能和好的心,在撞见他跟别的女人那一刻而破碎了,之後永不停歇的风风雨雨更让她说不出来。既然当初没开口的事,以後也不必再提起。

依娃深深叹了口气,面露无奈的笑容,执起好友的手,「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我会支持你。」

小玲泪珠悬在眼角,心里只有不断感谢周围的人这样包容溺爱她,这时肚里的孩子也似乎有所感应,轻轻踢了一下。

「啊。」

「怎麽了?」

「宝宝刚刚动了一下。」

依娃赶忙蹲下,贴着小玲的肚子倾听,只不过听了半响,肚子的孩子似乎又毫无动静,她抬起头问着:「你准备帮宝宝取什麽名字啊?」

「我想叫他世豪。」

「天啊,你为什麽要帮孩子取这麽土气的名字。」依娃不可思议的惊呼,只见小玲摇摇头,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心里头觉得这孩子就是应该叫世豪。」她爱怜的抚摸着肚子,自己知道这将会是她此生的挚爱。

「我会爱你一辈子……。」小玲柔声说给肚里的孩子听,这时候肚里的孩子彷佛也知道母亲的心情,翻个身带着甜甜的微笑,安稳的睡着了。

两人走出店门,发现雨方乍歇,繁花绽放,徐徐凉风自叶缝中透出,屋檐下传来夏燕呢喃,光灩中轻盈飞舞,小玲仰起头,迎接这难得的夏日清新,就像她的心境,雨过天晴。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