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云一觉醒来,天还未亮,刚刚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那闇黑的世界,但是这次,从那更黑暗的洞里却走出了一名男子,他的脸像极了「裴海」,同样的优雅,同样的微笑,对她招了招手,却一语不发。
不一会儿,蔓云就悠悠转醒了。
往床边一看,赫然看见一个黑色的剪影坐在她对面,她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大叫,没想到对方却先发声。
「哈罗,忘记我了吗?」
蔓云闻言,定睛看了看,这人是,这人是裴海?
不是没有这个人吗?现在是什麽情况?
「裴海!」蔓云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对情势判断极快的她,冷静的叫出对方的名字。
剪影闻言起身,走至亮处,手中剪子快速的挥动,冷光在蔓云眼前闪动,蔓云突然问道:「你是剪发师,不是医师。」
难怪裴法说,医院只有一个裴医生,原来是自己搞错对方的职业了。
裴海闻言,突然手中一颤,原本甩得极为流利的剪子,蓦地划破自己的手指。
蔓云见状,赶忙跳了下来,说道:「就说玩刀不好,危险,你手给我,我看看。」
裴海从没丢这麽大的脸,擅於耍剪的他,既然会在一个柔弱女生面前出丑,在这一瞬间,杀气陡然浮现。
蔓云从抽屉拿了急救箱,突然问道:「怎麽突然变冷了,我把空调关小一点,好吗?」
蔓云转头看着裴海,又突然如狮子大吼一声:「喂,你手都受伤了,怎麽还玩剪刀,快点放下来。」
裴海看着蔓云双手叉腰,一脸凶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蓓谊,於是他默默的将剪刀收好,乖乖的伸出受伤的那只手,让蔓云帮他上药、包紮。
「裴法,是我哥。」裴海的声音在蔓云顶上响起。
蔓云闻言,却是头也不抬说道:「我知道,你们那双眼睛,独一无二。」
「我哥跟我,以致於我们家族都不是你所认知的。」
「所以你不是剪头发的?」蔓云包紮完,满意的看了看。
裴海闻言一窒,内心波涛汹涌,我不是剪头发的,我剪子都玩成这样,你看不到吗,那叫「出神入化」,裴海很想这样呐喊,但一低头又看见自己的伤口,所有的话又瞬间被迫吞下肚。
蔓云坐回床铺,盯着裴海,见他脸色阴情不定,忍不住轻笑了。
「你跟裴法很不一样!」轻快的下了结论。
「我跟他当然不一样!」裴海最讨厌人家拿他与裴法相提并论,他毫不领情的回应。
「嗯嗯,那你找我干嘛?总不可能专程来看我睡觉,对了,如果你想再吻我一次,我管你是不是裴法的弟弟,一样报警抓人。」蔓云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补充说道。
「我又不是大色狼,那种亲吻,在我的国家,只能算是打招呼。」裴海凉凉的说。
「那种亲吻,在我的国家,已经是『性骚扰』了。」蔓云以同样漫不经心的语调回应。
「我不会对自己大嫂性骚扰。」裴海呐呐的说,这女人真是牙尖嘴利啊。
蔓云看着这对兄弟极为相似的双眼,思考着裴法看见自己弟弟时的表情,有些尴尬、有些不太愉快,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到底要干嘛?这样随便闯进别人房间,挺不礼貌的。」
兄弟都一个样,不知道什麽叫「礼貌」。
「我不是剪头发的,裴法也不应该只是医生。」裴海还是不想起身离开。
「好好,你们是杀手集团,你的武器是剪刀,你哥的武器是手术刀,因为你哥太任性,不愿当杀手,所以离开你们,自顾自的当起了医生,你们杀一个人,他就救一个人,是这样吗?」蔓云无奈的两手一摊说道。
天啊,这女人的脑袋也太好了一点吧,我都还没说,她就知道我要讲什麽了,裴海不可置信的看着蔓云。
「如果我说对了,你可以离开了吗?」蔓云看着裴海,发现裴海眼神里充满着「惊讶」,大概是说:疯子,神经病之类的话。
赶不走你,吓死你也一样,蔓云心里默思,快走,快走!
蔓云真诚的希望,自己刚刚的一番胡言乱语,能把他吓跑!
天啊,这房间真冻,她顺手按掉了空调。
「我是来告诉你,如果你是我哥的人,我就不会动你。」
「我也不想你动我。」蔓云看裴海受伤的手,这人的剪发技术,有待加强。
裴海转身离开,内心暗暗下了决定:这女人不简单,他一点线索都没给,她就知道他们家在干嘛,而且眉头连皱都没皱,胆识真好,如果大哥要娶的是这女人,那他不会太为难大哥。
看着裴海离开的身影,左一句大嫂、右一句你是我哥的人,天啊,他在说什麽?
蔓云坐在黑暗中,双手抱腿,喃喃自语。
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尽管房中没人,她还是忍不住的将头埋近双膝之间,但嘴上却喃喃念着:「裴法」。
两人的关系,好像改变了!改变的时机让人措手不及,却又似乎无法抗拒。
当裴法吻上她时,她听见自己心底最深沈的叹息,曾经自以为的「伤口」,竟然开始有了癒合的迹象,蔓云摸摸自己的胸口,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些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画面,在蔓云纷然杂沓的脑袋里,开始有了框线。
「是这样吗?」蔓云忍不住轻声的问着。
为什麽总是在疲惫忙碌的工作之余,就想钻进咖啡馆,任意找一个角落休息,短短的十分钟,就可以让自己充满能量再出发?
当自己带着启浩出现在咖啡馆时,自己最想知道的是裴法如何看启浩,还是裴法如何看自己?
当跟裴法宣布自己的喜讯时,自己下意识的就想知道裴法的想法,这莫名的冲动是为了什麽?
当裴法只稍来一张卡片,祝贺她的婚礼时,在第一时间,自己心里涌起的是「失落」,还是「失望」?
虽然旁人都说裴法很严肃,永远只有一张「扑克脸」,但是裴法其实不是这样的。
鹅黄灯下是他温柔的侧脸;裴法警告她不准再用手指他时是严肃带着戏谑的脸;裴法模仿说出「大舌头」时的拙脸;自己一时冲动胡言乱语时,裴法担心时紧张的脸;裴法为了她下面时体贴的脸;裴法的唇温柔的覆上~
「喔~~」蔓云把头放在膝盖上敲了又敲:「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一个画面闪进她的脑海,当她被车撞击时,映入眼帘的白袍飘飘。
蔓云突然到抽了一口气:「裴法看见了!」
所以当自己满身是血时,抱起她上救护车的人是裴法、救护车警笛大作一路奔驰至医院,拢聚她快飘散意识的是裴法一直握住的手,当初在医院,以为自己就快不行的时候,也是他的呼唤才将自己拉回。
当自己庆贺重生时暗暗许的小愿望:
在重获新生的这一刻,我希望能再遇见将我拉回这世界的声音主人,因为是你让我在这冰冷的黑暗里保有一丝温暖,如果我还有爱人的能力,我真希望我能爱上你,不论你在何方,我都将追随左右。
「是裴法!」
蔓云看着眼前将明未明的天光,轻声说道:「从头到尾陪在自己身边的,原来就不是启浩。」
蔓云起身开门向屋外走去:她想要现在看见裴法,无论如何,她都非得看见裴法的双眼,才能确认这一切都是事实。
可是不知道怎麽了,蔓云走遍裴法家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找着裴法的身影,蔓云想,也许裴法陪裴妈出门走走,於是,她在客厅坐了下来。
但过於浮躁的心情却让蔓云坐立难安,看着时钟一隔一隔的推进,蔓云有些无法等待,起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打开电视,又关上,拿起桌边杂志,又全无心绪看下去。
蔓云抓了抓头发,无可忍耐的低吼:「啊~」
大门却在此时开启,蔓云一个跃起,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至玄关,看见裴妈正开门进来,但跟在裴妈身後的,却不是裴法,而是启浩。
裴妈看见蔓云,开心的说:「蔓云,我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这位先生在我们屋子外面走来走去,我原本还以为是贼,就要喊打,可是又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就问啦,这位先生这才跟我说他想找你。」
蔓云只是看了启浩一眼,赶忙问裴妈:「裴妈,裴法呢?我屋里屋外都找不着他!」
「裴法,喔,他没跟你说他今天要去北京出差吗?」裴妈不以为意的回答:「蔓云,这是你朋友吧!」
蔓云这才点点头。
「那你们年轻人聊,裴妈先上楼了,有事就叫我。」裴妈边说边往楼上走,将空间留给眼前的两人。
蔓云看了看启浩,讪讪的说:「先进来吧!」
说完马上转身就往客厅走,启浩欲言又止的看着蔓云的举动,默默跟着进入客厅。
蔓云以眼神示意,便自己坐下,开口问道:「离婚证书我都签好了,也寄回台湾了,我们之间还有什麽需要处理的吗?」
启浩望着蔓云,却是不发一语。
毕竟曾经爱过,曾经全心全意为这段婚姻付出,结果换来不是两人的仇视,就是现在相对无语的无奈。
过长时间的安静,终於让蔓云正眼注视启浩,启浩消瘦了,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不知为何光彩尽失,一向注重仪容的启浩,竟让胡渣遍布。
原本合身的西装外套,如今却像挂在身上,飘啊晃的。
蔓云注视着启浩的双眼,身体却不自主的向後靠在椅背,一股辛酸涌上鼻尖,离婚以後,第一次见到启浩,竟是这麽的落魄,怎麽了?
蔓云忍不住轻声问道:「值得吗?」
启浩也是鼻头一酸,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麽,看了看蔓云,才说:「婚戒,你取下了?」
蔓云点一点头,往启浩的右手看去:「你又挂上了!为什麽挂的是~」蔓云一顿,调了调呼吸,才接续道:「我们的?」
启浩突然眼神一热,想说什麽,蔓云却继续说:「别来讽刺我们了、讽刺这段错误的婚姻了,现在还有意义吗?」
启浩闷声说道:「蔓云,我错了,我自始至终爱的就是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你大来远从台湾来找我,就是要跟我说,你错了?」蔓云闻言眉头都皱了,这是什麽逻辑啊?
「我错了,我不能没有你,我的生命因你而发光。」启浩更急切了。
婚戒如果可以在你不想用的时候,任意拿下,那还有意义吗?
但她还是把话吞了下去,看了看启浩:「这些话,早几个月说,不就好了?」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顾启浩闻言站了起来,冲到蔓云前面,拉住蔓云的手说:「蔓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蔓云一听,原本忍住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的流出,她轻轻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被启浩握得更紧。
蔓云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扳开,启浩却固执的说什麽也不肯放弃。
蔓云见状,眼泪流得更急更快:「我不要,现在来说这些做什麽?」
启浩起身想将蔓云拥入怀中,蔓云却是往旁边一钻,逃开,只剩一只手抽不回来。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说:「蔓云,我爱你,我相信你还爱着我,为什麽相爱的我们不能在一起。」
蔓云开始用力想甩开被握住的手:「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顾启浩,即使你伤我那麽深,我还是无法停止的爱你,可是~」
启浩闻言,又想上前拥住蔓云,蔓云却是一声喝止:「不要过来,启浩,我会心软,不要利用我的心软,好吗?也不要再利用我对你的爱,我请你停止,好吗?」
「蔓云~」启浩痛苦的呼喊。
「启浩,你看见我的伤心、我的难过了吗?你知道我为什麽流眼泪吗?」蔓云同样痛苦,但眼下情况,怎麽回得去,若这时候软弱的回头,难道不会再有被舍下的一天吗?
「背叛」就是感情的刽子手,蔓云嚐过一次,不想再嚐第二次。
因为不想,所以对这段感情如何用心、如何付出!
但现在这些努力却毫不留情的回击!
「尽其在我」的情感,只要「问心无愧」就好,断没有傻第二次的可能。
蔓云望着启浩,想通了一些事。
「蔓云,是我不好,是我让你伤心了,我不能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让你知道我~」
「启浩,别现在轻易的说爱我,因为一转身,你又会伤害我。」蔓云试图保持冷静,持平的说出自己的感受。
说到底,是自己不好,是自己先伤害了启浩,那些纷然杂沓的回忆,日日夜夜的折麽着自己、提醒着自己,不能了,再也不能爱了。
「我不会伤害你,我再也不会伤害你,我要怎麽说、怎麽做你才能原谅我?」
「启浩,是我伤害了你,很抱歉,我伤害了你,可是我也弥补不了那些伤害,我没办法回去面对曾经如此张扬舞爪的我。」蔓云颓然的说着。
「蔓云,我现在才知道,没有你我什麽都不是,我一无是处。」启浩恳求了。
「不要再提醒我了,启浩,你让我觉得我好丑陋,为了达成一己之私,而处处伤害你,我不会~回~去~了,我不会回到那个颜蔓云,因为她不是我,那个可怕的怪兽,不是我!」蔓云像是用尽力气,吼着。
启浩跌坐在椅子上,弄巧成拙、自食恶果,这些句子开始冒上心头。
为什麽离了蔓云,日子却全然不像他想得那样。
做生意变成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以往所不曾遭遇的困难,在蔓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一浮现。
馨巧不如蔓云,虽然她温柔又可人,可是一直高高在上的启浩,没办法跟着别人弯腰哈头,也不要馨巧跟着别人弯腰哈头。
生意,是一一点头、一一握手,做出来的。
启浩不屑、也没办法。
但当启浩终於认知了这些道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蔓云回去,看了蔓云发信的地址,找到了这里。
启浩低头、无言,打定注意就是要带蔓云走,不然,好日子就到头了。
「还有,馨巧!」蔓云轻轻的说出这两个字,过度的放轻声量,就是生怕自己又一个不小心伤害了自己的朋友,也怕自己说得太用力,转瞬间就变成恨。
「我已经跟她说了,不会再跟她一起了,我跟她之间是陌生人了。」启浩讨好似的急忙说着。
蔓云闻言,突然一怒:「你怎麽可以这样,你当着我的面抱着她、安抚着她时,你想过我的难堪与伤心吗?当你明明就已拥着她,却还是跟我发生关系,你想过我们两个会有多难看。」
「你知道馨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痛过、难过过,这段情伤就过了,我跟馨巧或许还有修复关系的可能,可是你这算什麽?你让我失去的不仅仅只是一段感情,顾启浩,你到底懂不懂啊?」
蔓云眼中暴起的怒火,与她所讲的每字每句,都让启浩不明白,他现在只知道,再不把蔓云带回去,那他还不起的那些钱,会让他横死街头。
顾启浩全身一个冷颤:「蔓云,我爱的是你,我想要生活一辈子的人是你,不是她!」
此刻,蔓云全然静止,连她身边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启浩以为自己的说法不够清楚,他更进一步解释:「蔓云,馨巧只是替代品!」
这话一出,蔓云的怒气瞬间升到了顶点,她冷然的看着启浩:「顾启浩,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