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娇娘走後,不多久,君钦涯就破窗而入荷衣的厢房。
荷衣正坐在书房伏笔题字,君钦涯没有声音地走到荷衣身後,也没有声音地看荷衣握着笔游离在宣纸上。她一笔一画都奇奇怪怪。荷衣写的字非属於君钦涯知道的任何字体中的一种。歪歪斜斜,该出头的不出,该弯的不弯。但他还是能看懂荷衣在写什麽。
宣纸上,清楚明了地写着--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句末的问号打了无数个。但是古域国没有标点符号,君钦涯看不懂。
下面的话,他更看不懂--
老公,前世我只是错了一夜,今生你就要如此惩罚我。你就这麽狠心?如果你能知道我来找你了,还被你丢到这青楼来折磨,你肯定会心疼的。可是你已经不是你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麽疼我、宠我。
真的是前世因,後世果。一夜的错,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原谅。两清了,真的两清了。如果让你知道最终我还是自私地选择放弃你,你泉下有知会心痛吗?这一世,我们就做陌路人吧!我接下来的人生还那麽长,不能活在前世的阴影中。
也许下辈子又该轮到你欠我,只是那个时候冥王还会让我留着对你的记忆吗?
最後这些话,荷衣并未写出来,而是在心底冥想。想这些话时,她微笑、轻笑、苦笑,再後来什麽笑的表情都没有了。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写下的《上邪》名句,那平静就像是冬天里万物沉睡的大地,一片的沉静。也许那样的安静是为了在等待春的到来,也许那是已经没有希望的死寂。
什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荷衣连阴曹地府都闯过了,却在被君钦涯一连串的折磨後放弃了希望。这世上哪有什麽山无陵、天地合?
荷衣放下狼毫毛笔,将铺展开的宣纸收起,这才看到站在书桌前的君钦涯。她抬了眼皮,又垂了眼皮。看他一眼後,继续做自己的事。她现在只想早点真正从君钦涯手里获得自由,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恋爱结婚、相夫教子。
君钦涯有些迷惑。荷衣两次提到前世今生,他想问她些什麽,又觉得自己怎麽会信那些前世今生论。所以他仍是静静的看着荷衣,不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满脸不屑冰冷。
荷衣见他只站着,不说话,她开口道:「我自己回来,不用劳烦你派人追杀。」
君钦涯认真地听着,仍旧不说话。
墨水风乾了,荷衣将卷起的宣纸立放在竹筒里,铺开另一张继续题笔。
看她看似专心题字,实却在提醒君钦涯,「下次麻烦你要进来时走正门,既然是来逛青楼大方点何妨?」
荷衣说完,诗句也写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荷衣看着自己写的可爱版毛笔字满意地笑了,「多谢颢琰王爷赐给我的花魁头衔,让我昨晚一夜就赚了二百两白银。」
晨间,阮娇娘走之前,给了荷衣昨晚出场表演时巡场收回的银两分成的钱。荷衣拿了银票,也没什麽欣喜,搁着日後出了青楼再拿出来用。
君钦涯听了,顺口说:「天下第一青楼不是给姑娘十分之三的功劳钱吗?怎麽昨晚你赚了十万零二千两白银就给你二百两?」
「这麽说我亏了?那我得找阮妈妈要回来。」荷衣认真说道,既然是赚钱,绝不能亏了自己,好歹昨晚她脱了三件衣服才赚来那麽多钱。
「看不出来你千金大小姐还在乎那点臭钱?」君钦涯道。说这话时他虽没有表情,但口气并不像以往般生硬。
荷衣听了,笑道:「这里哪里来的千金大小姐?我只是个妓女,靠点色相赚钱也是不容易的事,当然不能白白出卖色相。」
君钦涯立在书桌前,一步也不动,就静静地看着荷衣的脸,听着荷衣的话。荷衣一直低着头,却清楚地知道君钦涯脸上没神的表情。
荷衣抬头,钦涯这才开口:「你也在乎钱?」
荷衣莞尔道:「除了钱,我还有什麽?我能抓住的就只有钱,所以你来的时候,若是需要我服务也请带足银子。」
半个月,荷衣从一个痴情的奇女子变得今天这般视钱如命,这是君钦涯不曾想到过的。他确实是特意来找荷衣的,却不曾有带银子来。因为,就算是他今儿就要荷衣给他侍床也不必付钱。
君钦涯开口轻声道:「你这纸上写的何意?」
这是君钦涯第一次用这般轻声的语气跟荷衣说话。荷衣听了,心里觉得真是难得,毒蛇也有温柔的时候?
「没什麽意思,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一个故人,一个故事,一个该收起来的心事,一个该重新再来的开始。」
荷衣说完,若有所思地放下狼毫毛笔。这上好的笔让荷衣写这样可爱版的字有些不协调。不过,这字确实可爱,动漫型的字体,让人一看心情就好。怪不得荷衣前世时,那些大街小巷贴出来的宣传字都要写成这样,让人一看便感兴趣。
君钦涯听不懂荷衣说的一连串的话,「什麽故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