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泉水，才知道先前已经乾渴了多麽久。喉咙灼烧，一如地狱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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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洁的等候间有一整排的白色塑胶椅，大概坐了十来个人，他们专注地盯着旁边墙上液晶萤幕的新闻播报。某地又发生了命案，某地又有消费纠纷。「拒绝暴力！扞卫人权！」萤幕上的男子穿着醒目的黄上衣，声嘶力竭的喊着，在某一个遥远的地方。
居中椅子上坐着的是个短发女孩，垂着颈子，胸前抱着背包，在一群成年人之中有些显眼。虽是盛夏，室内冷气开得很冷，她眼神游移，紧咬着下唇，拉紧外套将自己裹住，每次跳号就浑身一颤，紧盯红字显示灯。
再下一次跳号，她轻轻起立，走入诊间，与前一个患者擦身而过，那瞬间女孩有些撼动。那个男人在哭。在这麽近的距离下，她听到他的哽咽。
「迟了一周没来回诊啊。睡得怎麽样？」
医生盯着萤幕，不曾看向畏缩的她。
「食慾还好吗？」
「现在剂量够吗？」
「还有没有幻觉？」
「心情呢？」
「还有什麽特别想补充的？」
她配合着点头还有摇头，虽然想说什麽，直到最後依然沈默不语。
药剂师比对完，数了药袋递给她。
女孩踏出医院，周末的午後，阳光正烈，扎在皮肤上是会痛的。她将帽子戴上，越走越急促，接着像被猛兽追赶一样狂奔起来，钻入小巷。
汗水将衣服黏在她背上。女孩扶着膝盖喘气片刻，看见了前面有一个行人专用垃圾桶。女孩手指紧紧捏着药袋的一角，走了过去，在垃圾桶前面站了许久。
她轻轻地垂下了手，拖着脚步离开。
女孩搭上公车，找了最後面的位子。拉开背包拉链，取出镜子在脸前比对，一遍一遍地练习微笑的弧度。
「我不过是个坏孩子。」她盯着镜中自己，那口型缓慢而无声地说。
女孩踏上了热闹的街，熟稔地走进一家面包店，收银台坐着的男人听到铃响而抬头，看见她十分惊喜。
「小蔓啊，钢琴课下课罗？快来接手，爸爸待会还跟人有约，会弄到几点也还不知道。等五点多下一个轮班的就来了，你先坐镇一下，没客人时要写功课也可以。」
「好，那爸爸就快去吧。」女孩乖巧地说。
男人站起来拍拍自己口袋，确认皮夹带了，便踏了出去，临走开怀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还是小蔓懂事，不像你妈，又不知道去哪鬼混了，电话也找不到人，哪天店倒了她大概也不知道。没关系，有小蔓在，我什麽都不用担心啦！」
女孩在柜台坐下单手撑着脸颊，呆呆望着男人的背影渐远，拐过了转角。
她忽然推开店门跟着追了出去。在转角之後，她远远看见半张侧脸，那是一个浓妆艳抹的长发女性，穿着灰色短裙套装，搂住了男人手臂。
他们真的走远了。
女孩踱回店面，一如往常地微笑着帮选购的客人结帐。直到那客人走了，她的表情也随之被带走了。
她摊开了笔记簿，签上今天的日期。
长久下来蓝笔的字迹使页面凹凸不平，整本侧看之下增厚许多。
「许多事情我既知道也不知道。你的秘密，我的秘密……但是那都没有意义。述说没有意义。我是个骗子，而你们也都是。我殷殷期盼被揭穿的一天，恐惧地，狂喜地……」
「没有什麽钢琴课，从半年前就没有了，学费被拿去当看诊费。没有什麽样样第一名的女儿，红字只要立可白涂一涂就没有了。反正联络簿我也自己签名签到第八年了。没有朋友，没有睡眠，没有目标，也没有什麽快乐家庭，唯一源源不绝的就是药丸。」
「这段时间我时常回忆起过去的某个夜晚。那时我的视线与门把齐平，所以也许是国小吧？那一晚，爸妈都以为我已经在房间睡着，他们於是开始对骂，一个骂对方是垃圾，没出息，烂酒鬼，另一个便骂，「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在跟那个男人勾勾搭搭」，布料撕裂的声音，盘子碎裂声，尖叫，是那麽的惊心动魄，我哭了，我鼓起勇气走出去，告诉他们，『妈妈，爸爸，不要再吵了，妈妈就这麽讨厌爸爸吗？可是我喜欢爸爸，也喜欢妈妈啊！』妈妈僵住了，她放下了花瓶，赶我回房，她说，『小蔓乖，我们没有在争执，并不是因为讨厌才会吵架的。我们只是有一些大人的事情要沟通，你什麽都不用管……』」
「那是藉口，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们对彼此剩下憎恨，只是永远也不肯承认。我是孩子，我永远都晋升不到大人的境界，所以我不用懂，只要乖乖地，当一个大家都认同的洋娃娃就可以了。自己的意见无关紧要。呼救永远不会被听见。他们在争吵，他们空洞地说着爱我。」
「於是我听话。我多麽想当一个被所有人认同的好孩子。可是爸妈认为叫做无须操心，没有特色，叫我去学更多才能。老师认为那叫做平凡。同学认为那叫做好欺负。我曾经梦想着未来，然而浑浑噩噩地，充其量只成为了人群中面目模糊的一个点。」
「我遇见了菲尔特。我第一次看见了类似希望的东西，藉此才注意到自己原本生存的世界是多麽的黯淡。他让我真正想起，自己也曾经有着美丽的向往。那对漂亮的金眼睛是我唯一的救赎。在另一个国度，我一定可以度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那里会成为我真正的家园。王子答应带我回去了，我是多麽高兴。我几乎闭眼就能够看到那时候的迎接队伍……马车，卫兵，魔法，满天飞舞的金黄色花朵。」
「请尽快迎娶我回国，我所深爱的菲尔特王子。自初次见面以来，你帅气的面容，优雅的举止，稚气的幽默感，高傲的天性，在在令我着迷不已。」
「请带我走。」
「在一切毁灭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