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山岭间,密藏着一泓清爽透凉的晶亮水池,广大的池畔,不时传出孩童笑闹嬉戏的声音:「快点,小韦哥哥!牠要游过来了!要过来了!」
「好,再等一下,我就快好了。」
「这次不许让牠逃了哦!我一定要抓到牠!」
站在水里不断吆喝的,是个颜容亮丽绝俗的美人胚子。只可惜她全无仪态,一条葱绿长裤直卷上膝盖、两段原本应该紧紮着的小辫子玩得蓬松松,白嫩的颊上还挂着几条泥巴印。尽管如此,仍掩盖不了天生丰采。
另一个被称为「小韦哥哥」的少年,正在岸上和她不断搭话。那少年英姿飒爽,五官端正刚毅,他手里拿着坚韧无比的竹片和细皮绳,轻巧的指头忙碌穿梭,不多时,就完成了一副小巧精细的十字弓箭。
「好啦!完成了!」
正当水里的俏丽小女孩蹦跳着要来抢弓箭时,林子里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小灩!你别这样!」
一个年龄略大些的女孩子从树林後走了出来,满脸不赞同:「这潭里的白龙鱼哪里犯着你了?非要置牠於死地不可?」
小女孩嘟起嘴,娇气十足:「谁叫牠要抢我名字!我叫龙于灩,我才是『龙鱼』!牠不过只是条白鱼,怎麽也能叫做龙鱼!」说完,她嘟起小菱嘴:「就是要捉牠!」
此时,树林间的女孩已然露出脸来,那容貌不禁令人慨叹──老天何其不公!何以给了人一副好嗓子,那面孔却是如此不堪入目?岸上的女孩身段柔美,比起龙于灩不知优雅千倍百倍,肤色白腻似玉,声音也是那般清软可人,然而,从她的左颊到左耳上,竟然长满了整整一大片可怖的紫斑,令人望之怯步。
「珆姊姊,」男孩看来已很习惯她的异相,跟岸上的女孩说起话来声调如常:「小灩只是玩一玩,应不至於惹事。」
龙珆皱眉,指指他手上的十字弓:「子奕!你也是,怎麽做这麽危险的东西给她?」
韦子奕眼色中闪出狡狯:「姊姊看了就知道!」
一直泡在冰冷池水里的龙于灩早已等得不耐烦,她的双眼死盯着一尾悠游款摆,毫不畏人的巨大白鱼,不断嚷着:「快点,小韦哥哥把弓给我,你也过来帮我捉鱼呀!晚上请大家喝鱼汤!」
「好,你接着。」韦子奕依言把竹弓抛到龙于灩面前,对龙珆眨眨眼,应声跳入池里。
龙珆略一跺脚,摇摇头放弃劝戒,身体孱弱的她不能接触寒潭水,只得坐在大青石上,看龙于灩「大展神威」。
「哼!盗我名号的小贼鱼!看你这次往哪逃!」
***
龙于灩在潭里冲来赶去、疲於奔命,终於发现了十字弓的坏处:太精密了,瞄准不易,反而难以使用!每次当她终於瞄准了,硕大却灵活的白鱼早已轻轻滑走,根本一箭都打不着!反倒是池里的其他小鱼小虾,歪打正着,已经被十字弓捕猎了不少。韦子奕口中说是要帮她打白龙鱼,现在却兴高采烈的拿着竹篓,一只只捡拾被龙于灩误打误撞射着的河鲜。
「黄鱼、青虾、小鲫鱼……唉唷!连蚌壳都被打昏了耶!小灩儿真是太厉害了!哈哈哈!」
龙于灩愈听愈觉得丢脸,胡乱射了几箭就把竹弓用力抛进潭里:「搞什麽!这弓一点都不准!」
「怎麽会呢?你看!」韦子奕举起竹篓,双眼发亮:「这麽多河鲜耶!小灩你真是神射手!」
龙于灩正想反驳,忽然觉得脚下溜过一片湿滑,像透了白龙鱼的尾巴;她心里一高兴,抡起小拳头就往下拼命打:「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呀啊啊!蛇,蛇!」
龙于灩手里湿湿软软的一滑,才发现那是条水蛇,一惊吓,脚底踩了个空,瞬间倒向寒潭的深水区!
「于灩!」龙珆惊声大喊。
当下,靠近深水区的另一头,传来「噗通」一声,一道黑影迅速潜入龙于灩跌落的潭水深处。
***
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珆姊姊!小韦!
无法呼吸!喉咙像刀割着一样发不出声音,她只觉得水底一股惊人的力量正在把她细小的身体往下扯、往下扯──
姊姊……姊姊救我,好痛、好难过!
就在龙于灩竭力挥舞着四肢、呛进好几口冰冷潭水的同时,感到腰上被什麽东西卡住,让下滑的动作慢了些,而乱挥的双手也碰到一个实体,她直觉地捉住那个厚实温暖的物体,紧抱不放。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原本冰冻的潭水好像也不冷了……就在她全身虚软时,一道大白影自潭底撑住她全身,让她和手中紧抱着的柔韧物体,缓缓升腾起来。
韦子奕此时正攀在岸边,左手扶着喘不过气、已经晕厥的龙珆,右手卷着一条深入潭水的粗韧长绳:「好了好了,珆姊姊别担心,别担心!绳子快卷到底了,小灩就要上来了!」
原来,韦子奕早有预备,手上卷了一条绑在龙于灩腰间的大麻绳。还好刚才在龙于灩的抱怨声中,半强迫的把她绑住,否则现在就惨了!
终於,那条自制长绳绷成了一直线,落难小美人露出了水面──哦哦!还附带另一个单衣已被撕开、上身裸露的匀称男孩。
而龙于灩就像八爪章鱼一般,动也不动、紧紧攀住面色冷然的少年……这、这该不该叫非礼?小灩非礼人家美少年?他看起来是比龙于灩大了一点儿,但绝对比自己还小个两三岁。
韦子奕尴尬地抿抿唇,假咳两声,轻轻把龙珆放上乾净的草地。他忍不住庆幸,还好身子骨太弱的龙珆已经吓晕,没看到这麽荒谬的景象,只希望龙珆这时千万不要醒过来才好。
「这,这位兄弟,」韦子奕的眼神蓄意闪躲着男孩身上金光闪烁却已撕成碎布条的锦衫(开玩笑,一看便知赔不起!),小心万分地斟酌用词:「那个,感谢兄台大力相助,请问现在可以放下舍妹了吗?」
虽然看起来他并没有抱着龙于灩,而是龙于灩用饱满圆润的手臂用力巴着人家的脖子不放,头还枕在他滴着水的锁骨边。无论如何,冷面少年好像听不懂,他依然用冰凉澈骨的眼神盯着韦子奕。
「呃,要是不放的话,不然兄弟你也告诉我一声该如何称呼吧?」过了半晌,正当韦子奕差不多要以为他是哑巴时,冷少年终於说话了。
「这一关,我算是过了吧?这女的没死没伤,我的部将却中毒了!解药呢?交出来!」
本来是等着他开口,可是这漂亮小子一开口,居然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串话。韦子奕内心暗暗叫苦,看来是个疯子来着!咦?不对!这里不是半月峰上?怎麽会闯入外人!还不只一个?
韦子奕心头一凛,眼芒大盛,已经不复方才嬉嬉哈哈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既离少年近了一步,也挡住了龙珆:「你是谁?如何上山的?」
「你还装傻!那边小屋里不是放着一封信吗!信中说我已过酒关和毒关、再来是水关,要我静待指示、随机应变……这女人不就是『信物』?然後用信物换解药救人,难道不是吗?!」
全身湿透、身怀内伤的蓝承恩伸出右手,颤抖着指向身後不远处的小屋,左手拚命把身上小女娃的手指剥开。
忍了这麽久,他终於还是爆发了!身为隐朝的第三皇子,活了十三年,他这辈子实在还没受过如此折辱!发火的同时,身上还挂着一只死不放手的女娃娃,真是丢光了皇室的脸!
从山下那壶怪酒,到山上的一个谜语指标,原本一路尚称顺畅,但是解开谜题後,才刚打开一道密门走了进去,他就这样和镇远将军傅腾翼一起踏空,掉入了一个深长的陷阱坑,两人根本反应不及!还好有傅腾翼沿路牢牢护着他,才让他只有外衣撕裂、撞了点内伤。
这坑道,一路让两人滚进山涧深处,落上一团稻草堆,草堆旁就是栋小屋。可怕的是,站起来的只有他自己。傅腾翼居然面色酒红、气息微弱地再也没睁开眼!蓝承恩尽管本性冷沉镇定,这时也不禁慌了手脚,急着在小屋边搜寻接下来的线索,他只找到一张纸,纸上写着「拜师三关:酒、毒、水」,信上文句甚是简短,但蓝承思却在思虑转折间立刻明了。
第一关是酒关,只要山下店小二看上的人,便赐酒一壶让两个人结伴上山;第二关是毒关,刚才的陷阱坑边满是奇毒,一路滚来只要擦破了皮沾上,下场就是和傅腾翼一样晕死不醒,不多时便被扔回山下小镇,所以只要两个人彼此有私心,不愿互相扶持,肯定是一起中毒送下山!
如果第二关後还能醒着的,第三关就是信中唯一语焉不详的水关,只说静候指示,随机行动,夺取「信物」後就能以此「信物」换一份解药,并有半月宫的弟子前来迎入宫中。
可是他不懂,那个落水的「噗通」声,难道不就是指示?掉进水里的这个臭小鬼,不就是「信物」?为什麽那个应该是「半月宫的弟子」,却像个傻子一样,只会盯着他裸露的胸口看?
在羞耻心和内伤交加作祟下,隐朝的第三皇子终於在激愤的情绪里昏倒了……他不懂,一向被称为智冠龙裔、沉冷如水的他,到底是栽在哪里?
韦子奕整个人都傻了,当场只剩他一个人站着,现在是甚麽情况?
龙珆,昏倒。龙于灩,溺水昏倒。莫名其妙美少年,气得昏倒。传说中美少年的同伴,被毒倒?
他他他,这下子该要先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