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迟疑间,後面的树丛却传来一阵开开心心的难听歌声。
「普天何处~非王家,吕尚我啊!湖边~待凤凰~凤至寒池钩水裔,其毒可解登胜堂!钓鱼啦、钓鱼啦!小夥子,『信物』就是用这把吕尚无钩竿,耐心守候直到钓上一只寒潭鱼,然後你就是我的师弟啦!哈哈,简单吧?」
树丛後露出的那张大胡子笑脸,在看见韦子奕和地上众生的同时,全然冻结。
「妈啊!这里是怎麽啦!子奕?怎麽是你?你三师兄明明传讯说,上山来解谜的是个娇皇子呀?你二师兄也说掉进毒窟的是个老汉子跟个小汉子!我说啊,怎麽地上横七竖八倒了这~麽大一堆?」
「大师兄!拜托先救人!你待会再说明!」喔,为什麽不让他也昏倒算了?要是让罗嗦的大师兄把想说的话都罗嗦完,躺在这里的所有冤死人命大概都要算在他韦子奕头上了!
韦子奕欲哭无泪地先跑去探探龙于灩的鼻息──幸好,喘气喘得还不错──他终於松了一口气,顺手协助冷面美少年脱离龙于灩的魔掌。
「冬猎小屋那边还有一个,快叫那没天良的二师兄回来替人解、毒!」
***
隐朝的挂冠国师无亟子,正是半月峰上的老神仙,半月宫的主人。
众所皆知,不知年岁的无亟子,收了三个徒弟。(据说後来似乎还收了一个小小徒儿,不过没凭没据的,大家也只当作笑谈,并没有认真看待)
首席高徒──逍遥钓客李烟波,学尽了无亟子的道术与帝王术。无亟子只能挂名为国师,身负守山之责不能时刻在帝王之侧佐政,最适合送去当官的应该就是这个李烟波了!
可惜李烟波连师父避世自养的道心也学了个全,终日虯髯满面,衣衫总是补补缝缝的破旧,最崇拜的对象便是传说中的谪仙人吕尚,因而自制了把无钩钓竿,就爱流连寒潭侧,口里大声唱诵着正常人听不懂的异歌奇文。
二徒弟──逢魔君子慕容殇,精研无亟子的炼丹术及医术之後,曾短暂在武林里刮起一道旋风,但是,让他在武林里声名大噪的既不是炼丹,也不是银针施救,居然是一手大败武林用毒世家的解毒法门!
於是,许多人揣测慕容殇必定也极精擅炼毒,但是碍於他本人出身於北方夕落族的皇家末裔,仍带着贵族习气,不愿纡尊降贵,以毒攻人罢了。不过,传说归传说,倒也没人亲眼见过慕容殇使毒。只是,愈是没有人能够确知他的下毒功力,反而造成更多人的恐慌,认为「逢魔君子不施毒则已,出手必勾魂」因此才会没有人知道慕容殇的毒功深浅……
三徒弟──断情酒痴殷迟悟,本名殷劭,原是雁行门宗师最偏宠的关门弟子,纵横天下的白道侠士。年纪轻轻,已靠一身枪剑戟三绝出生入死、行侠仗义,再加上面如冠玉,风华无俦,踪迹所到,不知让多少颗怀春少女心激荡不已。
只可惜爱错了人。
殷劭在锋芒最盛的时期,唯一爱上的女子,据说不但是连年劫掠隐朝的獠族公主,更是个已有婚约在身,只待完婚的待嫁少妇!於是,丑闻连连的殷劭被逐出师门,他的师父不忍心毁了一块练武奇才,终究没有废他一身武功,只是被师门扣下了他对敌惯用的枪剑戟,更向武林公开昭告,只要看见殷劭显露雁行门武功,任何人都可凭实力废了他,雁行门绝不追究。
昨日的风流侠少,还是神采顾盼、满楼红袖招;但自从雁行门的废武令发布後,他却变成了丧家之犬,不单众叛亲离、孑然一身,连毕生所爱都从握不紧的指缝间溜逝无踪……
恋人依照最初的婚约出嫁了,殷劭也凭空失踪,消失得乾乾净净,彷佛武林里从来没有这一号人物,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只靠眼神,就可以揪紧女子柔情的隽朗少年。想拿殷劭公开练刀,藉以增进自己名声的白道人士寻不到他;想从殷劭身上寻仇的黑道诸凶,居然也找不到他。
等到眼尖的人发现殷劭再次现踪,他已经是无亟子身边的三弟子,不仅遁世修道,改名为殷迟悟,而且果然再也不用过往的半招一式,只是随身带着无亟子的信物,神秘而低调地游遍大隐国土,一篓一篓取回各地名泉名露名雪,在半月峰上酿起了酒。
有好一阵子,连日峰和月峰之上弥漫的雾气,都有一股酽洌哀绝的幽香,那缕香丝飘忽悠荡,如歌如诉,令人揪心的程度,恐怕还远胜殷劭意气风发时的清俊眸光。
每每有人谈到无亟子的三个徒弟,众人的眼神里都写着四个字:悠然,神往。
但是,这传说中令人如饮醇酒,闻香辄醉的三个人物,如今在韦子奕的眼中都只配两个字。
可恶、可恶、可恶!
***
传说中,只要听懂他一句预言,一生就享用不尽的「逍遥钓客」,现在正苦着一张脸,像恶作剧被捉到的孩子一样低眉垂首,还不时偷窥仍昏沉不醒的美少年和他的部下。
传说中,毒死人也不眨眼的勾魂使者「逢魔君子」,依旧坚持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手里忙着研磨解毒药粉──其实是为了躲避韦子奕冒火的眼神。
传说中,最惹人怜最引人掬一把同情泪的「断情酒痴」,最聪明的全然不理会半月宫里召集门人的银花六出令,只让信鸽带回一张潦草字条,说自己要等师父闭关结束那天再回来,根本是完全逃之夭夭。
因此,韦子奕现在只剩大师兄可以审讯。还好龙珆没多久就醒了,眼下正在帮着慕容殇调制解药,纤弱的身影带给他一点不至於抓狂的定力。
「所以说,大师兄,你们三个人是趁师父闭关时合谋,放出神仙收徒的假消息?」
听到「合谋」两字,慕容殇的手似乎一歪,把暗红色药粉洒出了木钵。
「这个,呃,就是生活太闷了点!更何况这几个月以来根本也没什麽人可以入山,你二师兄说陷阱没人造访很无聊,後来还多加了几味毒药……」
被扯下水的慕容殇「匡当」一声,不慎把捣药杵给掉进钵里。龙珆捧着刚煮开的热水走过他身边,露出默哀的神色摇摇头。
他的这三个师兄,怎麽一个比一个还幼稚?到底是谁只有十七岁?怎麽他韦子奕都比这些人还成熟?韦子奕觉得自己真是快要可以体会什麽叫「一夜白发」了!
「你们就没想过有人可以走到最後一步,侵入白龙潭?」
「呃,有是有啦,不过白龙潭里的水族被龙于灩欺负得多乖精你又不是不晓得!哪有人可以用我的吕尚无钩竿钓上半只鱼蟹呢?你说对吧!话说我这根竿子啊,可是寻了三年才找到的上好梧桐木;这钓丝啊,可是冰蚕吐出来的至韧金丝,要想钓上白龙潭的鱼,还要洒上我藏在竿顶的这香饵末,引来鱼儿咬线後,靠内力让金丝把鱼抛上湖面才算成……」
自言自语功力高强的李烟波,一谈到他的宝贝钓竿,顿时离题,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对着小师弟口沫横飞分析起他百说不厌的钓鱼流程。
「解药好了。」慕容殇幽幽冒出一句话,总算停止李烟波的疲劳轰炸。
「唉──」韦子奕又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师父那老狐狸为什麽要把临时宫主的印信传给他,而不是传给三个师兄了。这些离尘脱俗的师兄们,个个让人头痛得不得了!
他跌进椅子里,抽出夹层中的祥云玉印。
「以宫主印信为凭,韦子奕号令半月宫弟子李烟波、慕容殇,即刻起下山弭平传言,寻回殷迟悟,在八月初十师父出关之前回宫领罚!」
「是!」
大家都心知肚明,韦子奕是放水让三个师兄赶快把江湖传言清个乾净,以免师父出关後还听说,那後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瞧!大师兄和二师兄简直是脱兔而去啊!
不过,这三个师兄的整人把戏他没有少见过,一个能坚持着达到月峰深处的人,到底是靠着什麽样的信念支撑下来?有一个这麽忠心的死仆,到底身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