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地逆旅 — 第9节

正文 天地逆旅 — 第9节

长宁斜背长刀,面容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沉声道:“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进行一些剧情的急转直下

第十二章 意有之

谢燕鸿惶惶不安,一见到长宁,就好像濒临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截浮木,一下有了生机。他说:“快走,咱们赶紧回侯府去......”

窄巷里家家紧闭门户,昏暗无人,兵士巡逻搜查之声不绝于耳,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腿软,火把亮起的光将几步之外的人影拉得细长,投在地上,晃过谢燕鸿的脚边,令他惴惴不安。往日罗绮盈目、物华天宝的一国之都,像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令人感到陌生。

两人躲在暗处,长宁并不似谢燕鸿一样焦急,沉声说道:“不回侯府,我带你出城。”

“为什么不回?”谢燕鸿急得眼眶都红了,“我不出城,赶紧的,回去看看。”

谢燕鸿拽了长宁一把,长宁却没被他拽动,谢燕鸿干脆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转身:“你自己出城,我得回家。”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呵斥声:“什么人!出来!”

谢燕鸿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要跑,长宁先他一步,箍着他的手腕,领着他往城门方向跑去。谢燕鸿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挣脱不得,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长宁对京城街巷仿佛比谢燕鸿还要熟,左冲右突的,竟把身后的追兵甩远了。

眼前就是桃花洞,往常莺歌燕语、披红挂绿的销金窟今日也失了颜色,到处黑乎乎的,妓子们连高楼檐角的红灯笼都不敢点亮,丝竹管弦也没了声息,到处一片死寂。

前面没有路了,长宁急急停住,谢燕鸿撞在他后背上。

揉了揉鼻子,谢燕鸿急忙道:“翻墙进去。”

长宁蹲下身,左右手交叠垫在谢燕鸿脚下,谢燕鸿踩着他的手借力,狼狈地攀上院墙,还没来得及落地,已见长宁敏捷轻盈,兔起鹘落,翻过院墙,稳稳落地。谢燕鸿连忙跳下去,扶着他,还没站稳——

“军爷,查都查过了,我们怎么敢窝藏......”

玉脂好声好气地与领头的官兵说着,一句话没说完,抬头正好与窗外的谢燕鸿四目相对。谢燕鸿瞪大眼,摇头抹脖子挤眉弄眼示意她。她连忙收回目光,干笑道:“虽说是夏日里,怎么觉得有点儿冷呢,来个人,去把窗户关上......”

好言好语,又给了不少钱打点,好不容易将这群官爷送走了,玉脂推开窗,谢燕鸿与长宁正躲在窗下,听见窗开,谢燕鸿连忙站起来,脑袋撞上了玉脂的下巴。

“砰”的一声,玉脂捂着下巴,疼得泪汪汪,说道:“我的二爷,我的冤家,这是在干什么呀......”

谢燕鸿忙说道:“到底怎么了,你可知城里怎么了?”

玉脂神色复杂,说道:“我如何能知道呢,满城里搜寻逆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来这儿查的人,开口就要找您......”

谢燕鸿沉默了,玉脂又说:“您快走吧,说不准还要回头呢,我就当没见过您。”

院墙外火光熠熠,谢燕鸿并不想出城,好歹也得回家,他心急如焚,求道:“让我躲一会儿,就一会儿。”

玉脂满脸为难,谢燕鸿把身上的玉佩香囊,拉拉杂杂一堆全解下来,又往长宁身上摸,实在摸不出什么来了,全部堆到玉脂手里,说道:“都给你,事后我一定报答你......”

“不是银钱的问题,你......唉!”玉脂一跺脚,说道,“算了算了,快进来,待会儿招来人就糟了。”

谢燕鸿拽着长宁,两人翻窗进去,一路跟着玉脂,避开人,上到她所住的绣楼闺房里。玉脂说:“我出去看看,躲在这儿别出去,把门拴起来。”

长宁站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抱着手往外看,面沉如水。总算缓了口气,谢燕鸿推他一下,急急问道:“你从家里出来的,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出城?谁要你带我出城?”

长宁头也没回,言简意赅:“不知道怎么了,你爹娘要我带你出城。”

“什么时候吩咐你的?”谢燕鸿问道。

“三月。”

三月仲春,金明池边,彩楼抛绣球,那时长宁初到京师。谢燕鸿愣住了,喃喃道:“你来是为了带我走。”

怪不得了,怪不得长宁对京城的街巷这样熟悉,原来早有预谋,只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心里百转千回,又道:“我不走,将我爹娘哥嫂也带走。”

长宁却没回答,隔着窗缝往外看,说道:“又有人来了。”

谢燕鸿冲到窗边,往下看,点点火光蜿蜒成列,好似长蛇,将绣楼团团围住。长宁看了谢燕鸿一眼,又看了堆放在桌上的玉佩香囊,说道:“看来你给的钱还不够多。”

他话里没有嘲讽之意,只是平铺直叙,点明真意。谢燕鸿却被他狠狠刺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门“砰”一声被粗暴踹开,锁头断裂落地,当先一人禁军打扮,红罗袍,上有狮子纹样,随从皆佩刀执炬。房门洞开,里头却空无一人。

玉脂花容失色,干笑道:“军爷,奴家方才就说了,房里无人。”

那禁军不假辞色,抬手一挥:“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开了一条窄缝的窗外,长宁十指死死抓住窗户隔扇,双腿用力蹬墙,谢燕鸿被他拢在怀里,抓住窗棂,两人姿势狼狈地挂在窗外的墙上。绣楼足有三层高,高处风劲,吹得他们衣袍曳动。

长宁眉头紧皱,因为用力,手上青筋凸起,谢燕鸿尽力抓住,生怕长宁支撑不住,两人一块儿摔下去。

禁军在里头翻箱倒柜地搜查,谢燕鸿如同在火上烧,在心里求遍了满天神佛。长宁虽有功夫在身,但这样的姿势很是累人。谢燕鸿的后背就是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呼吸急促,显然是将要力竭了。

就在此时,屋里头响起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殿帅为何苦搜此处,白白浪费时间。”孙晔庭扬声说道。

禁军殿前指挥使秦钦显然很瞧不上孙晔庭,冷冷道:“有人回报,逆犯往这头来,不搜此处搜何处?”

孙晔庭环视一片狼藉的室内,眼睛扫过被拨到了地上的玉佩香囊,说道:“这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了,逆犯还能躲在哪里?荣王殿下急召殿帅,殿帅不要耽搁为好。”

秦钦上前一步,手已扶到了未出鞘的刀上。

“听闻孙小伯爷与逆犯过从甚密,”他说道,“殿下信你,我秦某人可不信。”

孙晔庭不以为忤,神色淡然,侧身让开,说道:“殿帅请吧。”

秦钦哼了一声,带着人鱼贯而出。玉脂吓得腿软,靠在屏风上,险些没回过魂来。孙晔庭却没急着走,他看着玉脂,说道:“荣王殿下正带人抄检定远侯府。”

他话一说完,也不等玉脂回答什么,便转身出去了,玉脂连忙撵上去要送。

窗外,谢燕鸿说道:“我要回侯府。”

长宁说:“出城。”

“回侯府,”谢燕鸿说道,“不然我手一松,咱们一起摔下去算了,要不我就大叫,让人来抓我下狱,下了狱好歹能见到家人。”

长宁满心烦躁,他在京师足足呆了四个月,眼看着带着谢燕鸿出城去,送到该送的地方,他就可以回关外去了,离这些麻烦远远的。谢燕鸿本就是累赘,如今还要节外生枝。长宁正要再说,却见谢燕鸿在他怀中,牙齿将嘴唇咬得发白,眼眶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算了。

长宁说:“行。”

两人连滚带爬地翻回去,玉脂推门回来吓得差点尖叫出来,双手捂住自己的嘴。谢燕鸿看了她一眼,说道:“多谢,无以为报,我......”

玉脂慌慌张张的,到处翻箱倒柜,打了个包袱,将妆奁里的金银首饰随意抓了一把,连同谢燕鸿给她的玉佩香囊也都装到一起,塞到谢燕鸿怀里,匆匆说道:“快走吧,再来我可遭不住了......”

谢燕鸿不好意思收她的东西,推回去,玉脂斩钉截铁地道:“二爷从前助我良多,这些就别推了。孙小伯爷走前还塞了两张金叶子给我,我也放进去了。”

谢燕鸿抱住包袱,一咬牙,说道:“那我走了。”

玉脂忙说:“快走快走,咱们两清了,去哪儿都别告诉我,我骨头软,禁不住刑讯的,快走快走——”

禁军都走了,他们匆匆下楼,长宁引着谢燕鸿,两人左绕右绕,总算在月上中天时,靠近了定远侯府。长宁带着谢燕鸿,从仆役杂院的狗洞钻进去。进去之后谢燕鸿就熟了,侯府里就没有谢燕鸿没钻过的角落。

正院前,火光通明,站满了佩刀的禁军,空旷处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定远侯爷谢韬在最前,并未跪,而是背手直直站着,不卑不亢,朝戎装甲胄的荣王问道:“殿下想在侯府里搜出什么?”

荣王持晚辈礼,笑答道:“云书兄还在宫中,我要搜出什么,得看侯爷的意思。”

听见荣王提及长子,谢韬面色不改,朗声道:“犬子受召入宫,为国尽忠。我谢韬从龙有功,忠烈之臣。殿下想搜便搜,不必多言。”

荣王成竹在胸,老神在在地说道:“本王手上有父皇处置谢家一门的御旨,还未盖玺印,谢家如何,端看侯爷。”

谢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问道:“不知是何罪名。”

往日,荣王总是躲在太子身后,做足了谦恭有礼的弟弟模样,今日却全然不同,气定神闲,意气风发,他看着谢韬,语带嘲讽:“谋反。”

谢韬问:“有何证据。”

“虽无证据,意有之。”荣王答。

站在荣王旁边的还有安靖伯孙伯爷,也就是孙晔庭的父亲。面对昔日老友、战友,安靖伯尴尬地袖着手,几次欲言又止,谢韬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荣王说道:“搜。”

看了谢韬一眼,荣王又道:“侯夫人体弱,尔等不得怠慢。”

谢燕鸿与长宁七拐八弯地靠近后院。院子里人影也没有,只有侯夫人王氏所居正房,亮着一灯如豆。谢燕鸿撩起袍子就跑过去,直冲入正房。

王氏穿戴整齐,正倚窗而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谢燕鸿忙扑过去,叫道:“娘!”

王氏见他,先是一喜,又转为怒,一拍桌子,喝道:“不是让你出城吗!回来做甚!”

作者有话说:

虽无显迹,意有之。 栽赃于谦的罪名,大概就是,没啥证据,但你就是想,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我写的权谋应该很弱智吧!不难懂吧!就是太子荣王打架,太子输了,荣王要把忠臣都摁下这样。

换地图倒计时。

第十三章 飞蓬各自远

谢燕鸿被这当头一喝吓得站住了,没哭,直直地立在他娘跟前,说道:“到底怎么了?我不走。”

王氏说道:“荣王反了,你拿着我的手书,北上魏州,到你外祖家。”

谢燕鸿的外祖父王谙任魏州通判。

书信早已交给了长宁,长宁从怀中将封好的书信拿出来。谢燕鸿看也不看,“扑通”一声跪下了,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走,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块儿,走什么。”

王氏二话不说,扬手给了谢燕鸿一巴掌。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得谢燕鸿差点没跪稳,脸上红肿起一片。王氏猛咳两声,她本是将门虎女,谢韬打仗时,她是随军的,气虽弱了,势还在,说话掷地有声。

“你留下又能如何?你是能挡千军,还是能扛刀剑?”王氏怒道,“走!”

谢燕鸿忍着眼泪,撇着脑袋,就是不松口,也不说话。他性子向来是这样的,没认定的事儿一切都好说,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王氏抬手拭去眼泪,想要去扶他,又收回手。

王氏认真地说道:“里头封着的不仅有我的手书,还有圣人的手书,你带着这些,还有我的私印,去魏州。”

谢燕鸿神色一凛,看向王氏,问道:“果真?”

王氏将信从长宁手上拿过,郑重给他,谢燕鸿终究都接过来了,认真地收在身上。她的目光落到沉默不语的长宁身上,哀哀说道:“好孩子,带他去吧。”

面对她的眼泪与哀求,长宁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王氏的眼泪簌簌而下,强忍住,说道:“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在先,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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