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饿骨轮回[无限] — 第122节

正文 饿骨轮回[无限] — 第122节

钟言从幻境中醒来,二神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婴孩。这就是畸皮蛹,它已经完全脱掉了身上的皮,变成了刚刚出生的模样。它和刚出生的秦翎一模一样,身上覆满了母亲的血,肚子上挂着长长的脐带。随着蜕皮的完成,它彻底忘记了怎样说话,只剩下咿咿呀呀呓语般的哭泣。

而这哭泣声中,饱含了一个婴孩对母亲的依赖。

钟言踉跄地朝它走了过去,走到了它的身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抱起了它。它抬头看了过来,宛如一个真正的婴孩,有着明亮的双眼和长长的眼睫毛。当它凝视钟言时,一只小手朝着这边伸了过来,轻轻地抓住了钟言的一缕长发。

钟言竟然情不自禁地对它笑了笑。

它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对着钟言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好似不被母亲期待的生命终于找到归宿,安心于此的幸福。它停止了哭泣,伸开双臂抱在钟言的肩膀上,如倦鸟归巢。

“好了,不怕,我带你去找你的娘亲。”钟言喃喃地说,拉起它腹部的脐带。它又将小手抬了起来,给钟言指了一个方向,钟言顺着方向往前走,很快,走到了一根墨绿色的竹下。

这个竹子比周围任何一根竹都要粗壮、高大,钟言的一只手按在上面,立即感受到了一阵悲凉。而整个竹山的形状宛如一个坟包。

忽然,他怀里的婴孩一声啼哭,供养竹子的泥土分崩离析,分散落下,一个凸起顶开了黑色的湿泥,钟言起初以为会是尸体的脸,没想到却是肚子。

一个高高隆起的肚子,肚脐的位置还有半段脐带。

钟言饶是想破了头,只能想到这竹林子里头有问题,也没想到秦翎的娘亲就埋在这儿。她根本没有下葬,棺材里头必定是一个替身,或者空棺。此刻,钟言怀抱里的婴孩再次大声哭闹起来,一时用力挣动,显然要钟言将它放下去,它要去找它的娘亲。

母子连心,应当归位,钟言抱着它往前走去,最终停在那具尸首的腿边。她的脸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土壤,依稀能看到微微颤抖的眼皮,下一刻就要醒来了。婴孩的哭闹显然吵醒了“尸体”,钟言都能看到她要开始睁眼,于是他果断地弯下腰,仿佛要送孩子回去,因为他深深地察觉到了她对它的思念。

然后下一刻,钟言藏在衣袖中的四棱天蓬尺牢牢地扎进了她的眉心。

所有的感受灌注就在此刻完全停止,没有娘亲对婴孩的思念,也没有婴孩对娘亲的眷恋,什么都没剩下。刚要睁眼的尸体瞬间张大了嘴,可天蓬尺已经将她钉死在原地,一寸寸持续深入,最后将她完全推入泥中。随着娘亲的消失,婴孩的哭喊也凄厉起来,不停地推搡着钟言的肩膀。

钟言抬手覆住了它的天灵盖,然后它被钟言亲手拧断了脖子。

咔嚓,骨头的断裂异常清晰,为了斩草除根,钟言甚至让它头身分离。他一只手拎着没有了头的身子,一只手拎着表情惊愣的脑袋,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半边脸,好似浴血一场。

“就这点本事,还想骗我?别以为什么幻境都能骗人,再说,我又不是人。”钟言将身子和头扔在地上,满地都是蜕下的皮,他像站在骸骨堆里,方才还笑着的面孔暗了下去,如阴翳覆盖。

地上的婴孩尸首一开始还能看出形态,是个被分掉的身子,短短眨眼功夫它的形态烟消云散,变成了一个深深发紫的胎盘,好似一个肉乎乎的灵芝。它还柔软着,钟言一脚踩上去,将其碾碎,这时又听到了鸟叫声,而且就在自己的身后。

“咕嘟嘟,咕嘟嘟。”

钟言回过身,瞧见的正是方才躲起来的二神,只不过她长了一张鸟嘴。

“咕嘟嘟。”她的鸟嘴微微开启,发出了熟悉的叫声。

“看来你这仙家修得不正啊!”钟言飞快地甩出一张符纸,牢牢地贴在她的眉心中央,符纸即刻燃烧起来,瞬间烧起了她的面庞。刚进入竹林时钟言就察觉到秦翎娘亲可能不是正经仙家后人,仙家多见于胡黄白柳,狐狸、黄鼠狼、刺猬和蛇,连灰都不多,更别说什么禽类。可竹林里的鸟叫声显然泄露了仙家的身份,应当是一种鸟。

他不仅察觉出了仙家的邪气,还感觉到了浓烈的恶念。人一生恶便是他果腹之料,故而他十分机敏。

这恶念是朝着秦翎来的,单纯的恶,不可能是什么生产后的忧思和苦恼。这苦难或许是别人娘亲的,但绝不是她的。

“说,谁让你们杀他的!”钟言捏住了二神的脖子,她脸上的羽毛都快烧没了。大神被天蓬尺镇压,畸皮蛹又没了,她自然也没有方才那么厉害。

“想用假的幻境蒙我?可惜,我并不是轻易相信人性之人,你若说了,我就饶你一命。”钟言看着烈火在她的脸上燃烧,很快起了一层的黑烟。什么不知道怎样去爱孩儿,犹豫着救不救他,都是假象而已,为了骗自己入局,让自己手下留情不杀人蛹,成为她们的帮凶。恐怕生产都是她算好的,所以才能掐中时辰,将紫车河放置于湖中。

二神这才张开嘴,嘴里嘶嘶地吐着血沫:“为,为死而复生。”

“什么?”钟言没懂。

“十岁时,高人算出她命不久矣,若想复生必要嫁于秦守业,次年生子。母子连心,子运母借,生产当日取紫车河布局养蛹。待人蛹慢慢长成,就是她死而复苏之日,只需让人蛹爬回体内,合二为一。”二神全部说了出来,红色的弯钩状鸟嘴动了又动。

这就明白了。原来不是秦守业强取豪夺,而是大夫人年幼时被高人泄露了天机,算出了岁数。她为了自己活命才嫁给了秦守业,次年产子,随后用紫车河养起人蛹来。生下秦瑶没几年果不其然大限将至,但尸首没有埋葬,反而偷偷运回了秦家,一直埋在竹林的下面。

二神就躲在竹林子里头,静待时机。

多么高明的招数,多么阴损的招数,原来秦翎的出生就是她用来续命的工具,她那样宝贝秦翎,也只是宝贝自己的性命罢了!

“高人是谁,他现在何处?”钟言并未杀她,反而想要留下这个活口,“湖里的布局是不是那位高人弄的?又是那位高人帮着运回了尸首,是不是?”

二神脸上的火逐渐熄灭,露出一张重新长满羽毛的脸来。

“他是谁?他在何处!”钟言意识到这事不可能是秦翎娘亲和二神一手遮天,必定有人相助。这人躲得极深,每每自己以为抓住了幕后之人,都是错的。

被他揪出来的不过都是棋子,一颗又一颗棋子,恐怕就是那人泄露了天机,让这许多人知道了秦翎的气运。

“说,他叫什么,他到底是谁?”钟言再次逼问。

“他是……”二神还未说完,瞳孔骤然扩散起来。

不好!钟言一下子慌了,松开了手。可他的松开并没有挽救二神的性命,她的身子往前一倒,直接倒在了钟言怀中,随后便彻底没了气息。

死了?钟言并没对她下杀手,哪怕是符纸也是震慑,远远不够杀戮。可她确确实实死在面前了,虽然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她被杀人灭口了。这回二神和人蛹完全死绝了,秦翎娘亲的接运复苏也彻底化为泡影。

“到底是谁……”钟言抱着二神的尸首发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黑暗中没了鸟声,只剩下风声,风终于能吹进这片竹林了。

“不管你是谁,都别想在我面前伤他!”钟言也不知对谁说,但他相信那人必定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后他缓慢地放下二神的尸首,走向了回屋的小径。

次日,秦翎睁眼后只觉得很累,明明一睁眼就到天亮,却又像一夜未眠。

这是……还活着?他马上看向手掌心,细细的伤口全部消失了,一夜之间变成了完好无损的一双手。他赶紧去看旁边,那人靠着枕头睡得香甜,就好像他从未起来过。

可秦翎坚信,他一定起来过,说不定还经历了很惨烈的事情。想着,秦翎没舍得吵醒钟言,自己下了床。他披上衣服,拉开房门,刚好看到元墨在喂鸡。

“少爷醒啦?”元墨装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怎么都忘不掉少奶奶从竹林回来满身是血那场景。

“嗯。”秦翎看了看他,这小东西必定是假装的,他现下可是小言的小心腹,“你一会儿去后厨吩咐,多做些滋补的食物。”

“小的这会儿就去吧,少奶奶睡醒了可以直接吃!”元墨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要往外跑,刚好和小翠撞上,“你干嘛啊,挡我的路。”

“没看见你啊。”小翠一跳跃进来,“给少爷请安!”

“你怎么这么慌?”秦翎很少见到翠儿手忙脚乱。

“我……我刚才去院子里瞧了一眼,结果……”小翠很不敢说。秦翎一听便知道有事,亲自站到门槛旁边去看,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傻了眼。

他娘亲留下的那些梨树,全部枯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再这么用昏睡散,都要有耐药性了。

钟言:那我换药。

第97章 【阴】楼蛞蝓1

昨日还好好的消梨树,现下几乎认不出来了。枝条像是被大火焚烧过,通体漆黑,树皮也大块大块地剥落,如同没了用处的炭屑。

“怎么会这样?”秦翎快步走到树下,伸手一碰。

咔嚓,这条树枝就在他眼前断掉了,掉落地面。

“为何一夜枯死了?”秦翎着急地走向别棵,想要看看其余的还能不能救,这回他连碰都没敢碰,单单只是站得近了些。

那枯枝已经经不起任何动静,甚至风吹,刹那掉落。秦翎急得赶忙伸手去接,可是也没能接到,冥冥中已有注定似的,在他眼前凋零。

“都死了。”秦翎这才相信了眼前所见,一瞬间哑口无言。

消梨树全部变了模样,也就在一夜之间的事。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秦翎立在树旁,心里空空荡荡,直到元墨给他披上了一件衣裳。

“少爷,外头冷,咱回屋吧。”元墨更加难受,但掉不出泪来。

昨晚少奶奶回来之后就把所有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他和小翠去竹林里埋了二神的尸首,就葬在大夫人的旁边。地上的蛹皮也是他们一同打扫的,明明是解决了一件困事,可谁心里都高兴不起来。

他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少爷苦苦思念的娘亲只想着杀他。原来少爷这条命只是为了当救命的药引,到头来什么都没得着。

人世间的事太难懂,元墨的小脑瓜想不清楚,他只知道一心护主,主子难受了,他绝不会开心。

“少爷,回去吧,万一冻坏了可不得了。”元墨又劝了劝。好在这事能瞒天过海,少爷只要不知情就行。

“好吧,咱们回去,一会儿请个花农过来,看看这树到底是怎么死的,能否再救,若是能救一定要救活,若是不能……”秦翎摇了摇头,可能也是缘分已尽。

不光是他和树的缘分,或许还有他和娘亲的缘分。

手上的伤口没了,昨晚一定发生了大事,小言必定替自己挡了难关。上回他去捉拿水鬼,结果恩师死了,师娘和小师妹的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被师傅亲手所害,炼成了水鬼。小言他破一样鬼邪,自己身边就少一个人,这是不是某种预兆,背后的真相是……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回是娘亲种给自己的树,莫非娘亲也同师傅那般,对自己不利?

这样一想,秦翎心中更加沉重。

“你怎么出去了?快回来。”钟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翎回头,那人站在门槛儿上,淘气地甩着绣花鞋,逗那只大公鸡。

于是秦翎往回走,越走越觉着这树死得古怪:“方才元墨和翠儿告诉我说梨树死了,我这才急忙出来看看。也不知是什么虫什么害,竟然一夜之间全部摧毁。”

“啊?树死了?”钟言完全没料到。他立即看向元墨,元墨点着脑袋说:“翠儿发觉的,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钟言踩着绣花鞋跑出去看,虽然他知道自己断了大夫人复苏的路,可没料到这树和她的生息还能相连。眼下这事麻烦了,这些都是秦翎的心爱之物,他日日对着睹物思情,怀念娘亲,这会儿骤然死了……该怎样和他解释?

身处两难之地,钟言也寻不到万全之策。

闹水鬼的时候他想过,要不就干脆和他说了吧,稍稍透露一些,反正秦翎都知道这世上有鬼了。可解决完了他又犹豫,养水鬼的人可是他视若生父的恩师,和恩师在一起的时光比和秦守业还长。曹正卿教导他学识做人,在他心中早已成为了不可动摇的威严,怎么能将残忍的事一股脑儿地抛给他。

这下更糟,对他下手的人是他娘亲,钟言只要一想就痛彻心扉。

他只能装作无事地走回来,轻声安慰:“这树病我见过。”

“你见过?”秦翎看着他开始编瞎话,这分明就不是病,更像是树的生气被一夜抽干。

“见过啊,小时候见过的,只是很难根治。”钟言开始给他编造梦境,“据说是树根下病了,起初看不出来,但是不管再怎样浇水、施肥料都不好活。然后忽然一夜就变成了死去的黑树,如同焦炭,一碰即断,故而又叫做‘黑死树’。”

“黑死树……”秦翎没听过。

“嗯,就是这么个树病,想来已经有好些时日了。”钟言只好再编,“你别急,吃完饭找个花农看看。”

秦翎只能是点头答应,但也知道救活无望。

由于这树的事,早饭秦翎都没怎么动,时不时看过去几眼。天虽冷,可再也没有要下雪的样子,秦家是大户人家,越到年下越忙碌。这点从后厨就能看出来,张开忙得都顾不上和钟言说话,账房那边,徐莲也是忙得两头打转,唯有秦翎这院子算是清闲的。

等到用过午饭,花农才得空过来,而且来的还是一位小花农。院里事多,年长的花农都不愿意来看病树,就这一个小辈来了。只因为冬日里不宜动土,下过雪,土都冻僵了,浇了水也化不开。钟言陪同秦翎坐在院子里,面前烤着两个火炉,两个人都穿得厚,倒是顾不上冷了。

看了一会儿,花农才过来:“回少爷少奶奶,树已经死了,只是小的没见过这树病,实在认不出来。”

果然,这树不是病死的。秦翎点了点头,连花农都认不出的黑死树病,想来必定是小言编造而成。“多谢了,那这树现下还能留着么?”

“这实在不好说,恐怕要看看树根。”花农回,而且也知道这树的来历,是大夫人送给大少爷,“若您想留作景致观赏也不是不可,只需要全部挖出,细做处置。”

“这树还能留下当景?”钟言忽然眼睛一亮,如果真的可以,这也算是一种弥补,不让秦翎遗憾。

“回少奶奶,自然可以,只是不比活着的时候好看。”花农回,“而且这院里要动小土。”

动小土,这话秦翎听不明白,钟言倒是了然。花农虽说熟知花草树木之事,但在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待久了,也会懂得些风水和运势。在何处种何花、何树,甚至拆地种草,又或是开凿引水,对院里的布局都有影响。

动大土便是要重新批风水了,动小土则用不着,或者他们就能补上。

“只是动小土?”为了保院里平安,钟言又多问了一句。

花农立即对大少奶奶高看几分,很少有女子能懂内行之言,果然,能拿下账房和后厨的人不可能没本事。“是,小的略懂一二,若是这院里有所亏损,也能再造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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