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藏明 — 第36节

正文 藏明 — 第36节

这些棺木在湖底静静不知沉了多少年,棺材的主人也早不能再言语,但他们残破的尸骨却在无声地告诉傅宁辞,这个家族所有的人恐怕都是被挖心而亡。

“你先上来吧。”容炀催促他,等傅宁辞走到岸边,便扯着他的手将他拽了上去,又不顾傅宁辞的反对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他身上。

“你别。”傅宁辞道,“不嫌冷啊你。”

容炀按着他的手,“我嫌你冷,穿上。”见傅宁辞还要推,板了脸,压低声音道,“只能你心疼我?我就不能心疼你?你拿我当什么人。”

“我的人啊。”傅宁辞一点没有犹豫,说完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倒是没再要把衣服还给容炀了,伸手想摸张暗火符给容炀取暖没找到,只剩一张明火符又怕把他烧着了。

容炀又不能告诉他自己体温比寻常人低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功力受损太严重的原因,正想说你别折腾了,自己身上还滴水呢,先去前院换身衣服。就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楚晴带着林雅过来了,手里还抱着那个孩子。

林雅一看见傅宁辞连孩子都顾不上了,幸好楚晴接着才没摔下去。她冲过来攥着傅宁辞的手腕,“是钟斯淳杀了我的女儿,不是诅咒,是他杀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啊,是不是?”

楚晴一脸的无奈,林雅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起先脑子发蒙没反应过来,等傅宁辞他们走了,倒是回过神来,几句话串一串,直接从钟斯淳杀了钟斯毅串到她女儿也是他所杀。

这或许是事实,楚晴心里同情林雅,也不忍心骗她。林雅一看她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记起傅宁辞来湖边了,又想求着傅宁辞把女儿找出来给她看看。抱着孩子就往外跑,楚晴怕伤着小孩子又不敢用符用咒,只能跟着一路过来了。

“你冷静一点。”傅宁辞不知她刚才哭得快晕过去,怎么现在力气又这么大,简直被晃得头晕,“我们也只是猜测......”

“我怎么这么命苦......”林雅被容炀捏着手腕从傅宁辞身上掰开,往地上一坐,又大哭起来,“她还那么小,哪里得罪他了,有什么事不能冲我来,那个瘸子凭什么杀我的孩子......”

容炀本来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闻言手一停,“瘸子?你说钟斯淳是个瘸子?”

林雅哭着没有回答他,但旁边傅宁辞脸上的惊讶大概能证明他没有听错。

“聂岚是不是也提过,当时制画的男人,腿脚有问题?”傅宁辞也看向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但聂岚死了得有快三千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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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肋骨和胸骨:保护心脏的骨头

第52章

傅宁辞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了,抬手把额发胡乱抓了一把。不过他素来不把脾气往脸上挂,捏着脖子左右偏了两下,还能苦中作乐对容炀笑,“这么巧吗?要是同一个人,可就不是一本教材能解决的事了。”

容炀跟着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别说是人,就算是妖,大多也就几百年的寿数,侥幸活上千年的,就算是道行极深了。如果把杜若恒他们在大战后漫长的沉睡看做死亡的话,他所知道的唯一活了三千多年的,只有他自己。这个钟斯淳要是当年聂岚见到的,那他到底会是什么身份?可如果真是他一直活着挖心,钟家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又怎么会苟延残喘到如今?

林雅还坐在地上放声嚎哭,引得楚晴抱在怀里的孩子也哭了起来。楚晴一面哄着孩子,又想劝住大人,偏偏两头都不行。最后大概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是捏了个诀,终于清静下来。

“我还在想你要再不动手我就动手了。”傅宁辞说。楚晴苦笑着摇摇头,抱着孩子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雅闹得太厉害,她没听清傅宁辞和容炀的话,不过哪怕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两人面色似乎更凝重些了。

“是有点小情况。”傅宁辞唔了一声,思索片刻,对容炀道,“我再下去找找。”

干净利落的把外套往容炀怀里一扔,转身又跳进了水里。

“宁辞干什么?”楚晴被吓了一跳。

“他想看看尸骨里面还有没有腿部残疾的。”容炀望着池中的傅宁辞,眉头微微皱起。

这几天为了钟家这桩事,他们几个都没休息过,日夜一同奔波,勉强也能算作是朝夕相处了。只是从来也没有这样单独呆过。楚晴听他说话,又离的近了点,不知为什么,突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容顾问以前到过北局吗?”楚晴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间,但那种熟悉感却很强烈。

“没有。”容炀说,不待楚晴再问又道,“以前也并没有见过武曲星君。”

“哦。”楚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把落下的头发顺回耳后。

容炀目光从楚晴的侧脸上滑过,暗暗叹了口气。当初事情还没闹到不可收拾之前,楚晴也曾偷偷帮过他们,哪怕是最后,她都没有下狠手,其实更接近中立......可现在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是容炀心里还是不自觉地软了一下,轻声对楚晴道,“孩子我来抱,你别在石头上坐,凉得很。”

说着他弯腰从楚晴怀里把孩子抱过来,楚晴抬眼睛看了看他,但容炀没有再同她说话。

傅宁辞又连着开了四口棺材以后,发现棺材的排列其实是大致以池心为圆心,由里向外摆放。时间最久的人葬在最外面,而新死的却葬在池中央,中间留了一条两人宽的间隙,大概是为了方便棺材的运送。而且与一般配偶也葬入祖坟不同,这个池子里埋的所有人,不论男女都姓钟,也无一例外,统统胸骨破碎。

傅宁辞暗自诽谤这个排列模式简直就像是知道自家的人会越来越少一样,足尖在棺盖上一点,借力踏着水站到了池中央去。

这里只有一具,比其他的要小一些,傅宁辞想这里面躺着的大概就是林雅的女儿。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从外侧那一圈开启。

每开一口棺,他都得把尸骨提出来看一遍。腐化得严重些的,稍微一碰,骨头就散了。小半个池塘的莲花都被他拔光了,有些尸骨装回棺材的时候又散了,小块地在水面上浮着,天枢的剑光一道道划过,引得池面上起了波浪,那些尸骨也就跟着在水面上飘荡......

傅宁辞间或抬起头看一眼池面,想起上次去地府办公,阿鼻的血池也不过就这个情景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段儿怕黑又怕鬼,现在已经是鬼怕他了,真是造化弄人。

慢慢地,似乎亮一点,虽然还是灰蒙蒙,但总算又一个夜晚过去了。傅宁辞看了眼表,天枢被他拿在手里,便没了分针,他对着时针辨认了一会儿,大概七点半。岸上容炀看着他的方向,隔得远,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傅宁辞还是微笑了一下,虽然心里并不轻松。

“开了这么多都没有,你先上来吧。”一只草编的蜻蜓飞到他旁边,是楚晴的声音,她实在没办法隔着半个池大吼大叫,只好编了蜻蜓传音,“或许就是同一个人......”

傅宁辞继续开棺道,“是同一个人,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还不如咱们把每一种可能都搞清......咦,等等。”

楚晴手里捧着的蜻蜓忽然就断了声音,那头傅宁辞抬手又提了一具骨头出来,手法熟练得像抓一根白萝卜,而这具尸体的腓骨是断的......

卫顺成回来的时候,傅宁辞找到了第三具腓骨断掉的骷髅,都是左腿腓骨,看着并不像巧合。

“他在干嘛?”卫顺成把这周围的方圆十里追过了,愣是没找到钟斯淳半个影子,窝着一肚子的气回来,就见傅宁辞把三口棺材扔了上来。

他毕竟是人身,看似扔得平稳,走上来还是有点喘,也实在没力气再和卫顺成客套,把那棺材指了一指,“你看看。”

卫顺成已经从楚晴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闻言便弯腰就着不算明亮的光线仔细对比。

容炀站在他旁边,傅宁辞本想往他身上靠一靠,忽然意识到自己满身的水,立刻又坐正了。可惜容炀已察觉他的意图,一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虚虚抓了下他的胳膊,又贴他近一些,低声说,“别逞能。”

这一来,容炀身上已经沾湿了。傅宁辞也实在是累,放松下来倚着他,压低了声音玩笑道,“你这时候倒不怕他们看出来了?”

正说着,卫顺成还真就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傅宁辞半靠在旁边的顾问身上十二分的不顺眼,但他看傅宁辞不顺眼是一贯的,倒和他什么站姿没多大关系。

只哼了一声,继续去翻检棺中的尸骨,不过翻了一阵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来,头也没抬往傅宁辞身前一扔,嘴里还是嫌弃的,“给,挖个坟就要死不活的。”

瓷瓶被容炀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倒出来里面是颗通络活血的丹药,傅宁辞刚回局里的时候,杜若恒给他服过不少。

也没带水,傅宁辞嚼了两下吞了,“谢了。”

卫顺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只可惜这种只求施恩,不求回报的雷锋精神发挥得不太稳定,没过两分钟又忍不住道,“你不能直接把棺材全破了,尸骨收上来就行了?非得下水去一个个地翻,落汤鸡一样显得你功劳高些?”

傅宁辞原本是想,不管这个家族有多少龌龊在,逝者为大,还是少惊扰一些的好,容炀大抵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决定要下水去。只是......傅宁辞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池塘......该惊的多半一个没少。

楚晴面朝池塘低低念着超度的经文,被莲花晕成红色的池面不断上下翻滚着,像一锅烧沸的血水,不久之后又归于沉寂。

卫顺成一面挖苦着傅宁辞,翻看尸骨也没闲着,原本只是想大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异样,可慢慢地,脸色却沉下来,也顾不上奚落了。

卫顺成把三具尸骨从棺材里拖出去摆在一块儿,先像挑西瓜一样左右敲了敲“我确定这是人的骨头。”

傅宁辞心想这是一句废话吧,然后卫顺成蹲下去脸都快贴在上面细致地审视了一遭,说了一句不废的话,“这不是三个人的骨头,这是同一个人的三具骨头。”

第53章

卫顺成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算平静,傅宁辞于是也很平静地想,“哦,同一个人的三具骨头......!这玩意儿能是人吗?这得是被砍了两次的蚯蚓精!”

他一下子从容炀身上弹起来,然而验骨这种事情的确也没怎么干过,末了容炀把抱着的孩子递给他,自己挽着袖子过去看。

卫顺成背手立在一旁,对于自己得出的结论倒是很自信,本着真金不怕火来炼的态度,对容炀的举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过了半晌,心里又忍不住有点打边鼓,等容炀终于颔首说的确是同一个人时,立刻鼻孔朝天出了口气。觉得刚刚的那点担忧纯粹是个杞人忧天,自己是因女娲神力和北斗而生的星君,容炀一个凡人,难道还有自己看不准的事被他看出来了?

然而容炀的话还有下半句,“是后天变成了同一个人。”

他的手隔空从白骨上轻拂过,上面立刻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宛如开片釉一般。

“骨头全部碎掉,又重新组合在一起。”容炀道。

傅宁辞走过来半蹲在他旁边,楚晴下在那个孩子身上的咒很弱,这时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大概是刚才哭得脱力了,现在醒了也没嚎,只是抓着傅宁辞的衣襟想往嘴里塞。傅宁辞摸了根包装浸湿的巧克力棒把自己的领子解救出来,问容炀,“所以到底是几个人?”

“一个人。”容炀按了按眉角。当初为了让傅宁辞转世投胎,他几乎算得上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人鬼妖魔,各族法术禁术全都找过一遍,但也正是因为看得太多了,又隔了这么多年,此刻对着这三具重组的尸骨,他虽然隐约能联想到点什么,但也十分勉强。忖量片刻对傅宁辞道,“你再传封信给苏姚姚,让她找一找鬼族有没有一种禁术可以让人跳出轮回投胎。”

跳出轮回,就意味着不用忘记前尘往事,只是照现在的情况看,后遗症也不少。

闻言两人俱是一惊,傅宁辞倒是一点没耽搁,从怀里拿了张纸叠了只纸鹤,用自己一滴血点了眼睛,放在唇边耳语几句,那纸鹤便振翅飞走了。

他又想了一遍这鬼地方为什么没有信号,一回头,卫顺成正上下打量着容炀,“容顾问好像知道得很多?”

傅宁辞眉头微皱,他心里虽然也有疑惑,但面对容炀,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不愿多想,仿佛生出一点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佛性来。便要开口替容炀解释,容炀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轻描淡写地笑道,“不过一点道听途说,也能入廉贞星君的耳吗?”

卫顺成因为杜若恒一碗水总往傅宁辞身上偏的缘故,生平最恨自己有哪里显得不如人。一听容炀这话,倒是不问了,只是觉得这小子简直比傅宁辞还不是个东西。连带着傅宁辞也再度变得腌眼起来,这几天短暂建立起的革命友谊立刻碎了个分崩离析。

他想刚刚居然还拿药给他吃,我可真是个活菩萨!眼神都不想再多给一个,重重地把头扭向一边。

真菩萨念完经过来,一看气氛又不对,以为卫顺成故态重萌,也没放在心上。也围着棺木看了一圈。

“咦?”楚晴勾起手指对着棺盖算了算,“怎么都是二十三岁死的?”

“一个人。”傅宁辞略解释了一下,又看了看地上的白骨,胸口也是碎的。不知这位到底有什么怪癖,对挖心这么执着,自己都不放过。忍不住问容炀,“真的可以跳出轮回投胎?我怎么也从没听说过。”

“小时候好像听家里哪位长辈提过一句,我也记不清了。”容炀把尸体全部装回棺材里,摆得有些乱,一时也分不清,索性都是同一个人,自己估计也不计较,一个萝卜一个坑,装好就重新送入了水里。

现在好歹算是知道了钟斯淳到底是个什么稀罕怪物,虽不十分确定,多少算有个八成,这池边就没什么好呆了。傅宁辞一身都还是湿的,容炀也被他连累得半身淌水,总得回去换身衣服。林雅还在一旁瘫坐着,楚晴怕她又哭闹起来,也不敢解了咒,便在她身上贴了张傀儡符,跟着带回了前院的小楼。

路上楚晴总算看明白了卫顺成这一通阴阳怪气是冲着容炀去的。卫顺成心不坏,就是眼比针尖小,看谁不顺眼都是常事。

但楚晴因为那点微妙的熟悉,对容炀颇有一两分好感,现在钟斯淳的事情也没有解决,觉得卫顺成这种单方面的窝里斗实在是没必要,平时还活活稀泥给他台阶下,现在也没再和他说话了。只是继续和傅宁辞他们讨论案子。

卫顺成等了一路见没人主动理他,等进了屋傅宁辞和容炀去隔壁换衣服了,终于忍不住抬手敲了敲桌子。

楚晴正用明火符烧着一壶水,这才看他一眼,假装没发现他方才赌气,“怎么了?去追钟斯淳有什么发现?”

卫顺成就是没有发现才回来的。

这话幸好是楚晴来问,他喝了一口茶把那口快要憋不住的气冲下去,打死也不想露了怯,这样一激,倒还真得想起点什么,“林子里有妖气。”

那股妖气其实很强烈,一看便是属于某个大妖,显然是有意在隐藏,否则在钟府之内都应该发现,不会等卫顺成追进了山林深处才察觉。但他急着去找钟斯淳就没在意,觉得密林深处有精怪出没也属稀松平常。

如今冷静下来一想倒是很蹊跷,这地方八百里外就能看出邪门,绝非钟灵毓秀益于修炼之所,怎么会有大妖忽然跑来?而且那妖气似乎.....

卫顺成想到这里,起身从窗户跳了出去。再回来时,将两片刚摘下的竹叶放在楚晴面前,楚晴拿过来捏在手中,觉得这股妖气是见过的,微微凝神查探,“舒赫?”

“这名字好熟悉。”傅宁辞和容炀推门进来正听见楚晴的话,容炀脚下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现任妖王,你应该见过的。”楚晴道,把那壶烧开了的水提过来,冲了四袋即食麦片。

妖族归属北局境内,不归傅宁辞管,他和舒赫只有一两次接触,现在楚晴说起才又有点印象,“怎么忽然提起他了?”

楚晴把竹叶推到他面前,“顺成在林子里摘的,上面染上了舒赫的妖气。”

傅宁辞和他不熟,此刻只能察觉这隐约的妖气属于成年蛇妖,应该离开不久,或者只是换了个地方。

“舒赫一个妖王来这里做什么?”傅宁辞将那竹叶顺手叠了只小舟,“不是听说他很本分吗?”

“所以才觉得有点奇怪。”楚晴说。

舒赫的确是她所接触的历代妖王里面最本分的一个。妖族不知是不是先天灵智有点不足,虽然归顺已久,每次新妖王即位三把火,却总有一把爱往民研局头上烧。似乎要通过这种挑战权威的方式才能彰显自己在本族的优势地位,哪怕从没有一次成功过,他们仍然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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